◎风吹过 秋风压低了帽沿 有时还打着雨伞 通常在半夜,避着路灯 吹动的屋檐,屋檐外的樟树 梧桐树和低矮的灌木。经他一吹 割掉的芦苇长出了新叶 而黄叶更黄了 我不愿惊扰一片叶子飘落的古典美。 左耳,倾听身体空荡的摇晃声 偶尔有汽车驶过,在窗帘上划出一道 口子。它压着窨井盖的响声 足够打破一只宁静的瓷碗。 右耳的耳鸣里 我收藏一枚珍贵的寒蝉 一些风露出恻隐之心 吹轻了早晨,吹平了湖心 吹静了我的书页 和夹在书页中的一枚银杏 ◎她的垂目里,有生命的心惊肉跳 初冬不冬。20度的微风吹过石径 低头的事物,露出阳光的厚重 比如小叶冬青,低矮的新鲜的芦苇叶 河对岸的水杉 孩童将细小的石子分堆。一堆是你的 一堆是我的。他们是在试图 分开梦想与现实?过去或未来? 还是在无意中分割 真实与虚无?我不得而知 风的每次低头,有鸟鸣 穿过墙体,有小枫叶树上掉落的冬色 有垂钓者甩钩时“呲”的一声 他们钓着午后的欢愉 和初冬的水凉 看客中有个大肚子的孕妇 在此岸的暖色里凝望彼岸的初冬 她的目光里有波光粼粼 她的垂目里,有生命的心惊肉跳 ◎大雪 清凉峰下了雪,莫干山下了雪 江南的山顶上,掩不住裸露的白 高阳山,无雪可下 艳阳抬起金色,树枝摇曳 一杯烈酒,从石缝中漾开 湖面平静,溪水如刀,锃亮 切割初冬的风 总在等待第一场雪,如初潮 而后,又视之如恶 这多像围城啊。 岩石托举起草尖 摇晃又隐秘的真相 满是休止符的南北湖,接待一个又一个 逗号。千佛阁掷出上上签 在小雪之后 预言一场心中的白雪 ◎重阳 母亲总絮叨父亲在院子里 种的花草太多。絮叨画眉的寡言 与风的侵扰。她宁可阳光多些 雨水多些 她惦念女儿家田里的稻谷 儿子池塘里的虾苗和孙子的女朋友 她爱憎分明 近年,母亲几乎不出门,更不用说 登高了。但她登过苏州拙政园的狮子山 昆明世博园。她遥望过 西安古城墙。她登上过南北湖的鹰窠顶 登过领奖台,登过田野里的土堆 并把它们一担担挖平 说起这些,父亲既钦佩,又有点 不屑一顾 因为是他带着母亲 才登上这些高地 ◎边缘 荒地里,一棵树长成一片 浓荫覆盖的城市,向边缘生长 我想到丰盈,临近溃败的丰盈。 江南的近郊,有路灯闪烁 靠近灰色的灌木丛,有野猫出没 常以独特的方式行走在硬基路上 雨季时泥泞渲染的无言,托起天空。 我想起江南的寒冬,水坑里留下淡抹的脚印 水缸结成的月色,比月色还淡 来自缸底的自怨自艾,如同挂于屋檐的咸鱼 此刻,理发店走出的躯体 隐入黑色的影子里。安静地猫 从修理店门口经过。它向内瞄了一眼 一把匕首就从地面伸出,打破这寂静 思想的边缘开始崩塌,在接近目光的位置。 从风景里看见人造的假设,多于 面部的真相。胸口卷起的海浪 从更远处的塔尖溢出。我忘于耕耘 在时间断裂处,有更深的遗忘 ◎秋天的真相 秋天的真相,是岁月如烟 往事已然成熟。挂在枝头的早霜 沉淀成一颗果实。一个回头里 有夏日的火口 飘落。脱下面具 落叶背负的沉重来自季节,时光与自己 它的纹理青筋暴起,从额头至根部 薄雾如纱。真相若隐若现 其实,秋天的真相一直藏在 白洋河。已割的芦苇长出新叶 候鸟落进河面的瞬间,一艘船从桥洞里划出 冬泳者劈水斩浪,河水镜面般平静 水杉的倒影里有山的影子 那里有秋的真相,有不计前仇的接纳 ◎雨后 风生于枯荷之末 阳光扶起万物,舀鸟啼 燃一枝枫叶,烟火不息 一条失语的蠕虫和我 在阳光下越走越小 海上的雾从午后开始弥漫 湿地依旧潮湿 黄昏一再梳理人间 是谁安排了明天 一朵云去向何方 流水有鸟声,苦药和远方 掏出一把琴 衔于两山之间—— 唇齿,相依 ◎等一场雪 江南的日子在等一场雪 它把日头摁在地平线下,只露出 一双期待和阴郁的目光。长短不一的树 伸手跃跃欲试,风舞动长袖 暗红色的落叶是雪的预兆 工地上,塔吊已准备好更粗的绳索 轻柔地放下秋天,又狠狠地吊起隆冬 沉甸甸的,摇晃 蜜蜂不愿离去,仿佛久别的情人 攀紧花的肩头,一次一次的吻别 它的嗡嗡声,招来一只寒蝉的凄切 没有月光的夜晚,它安排自己冬眠 在另一个出口,等待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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