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七言歌行《偪仄行赠毕曜》读记

杜甫七言歌行《偪仄行赠毕曜》读记

（小河西）

偪仄行赠毕曜

偪仄何偪仄，我居巷南子巷北。可恨邻里间，十日不一见颜色。

自从官马送还宫，行路难行涩如棘。我贫无乘非无足，昔者相过今不得。

实不是爱微躯，又非关足无力。徒步翻愁官长怒，此心炯炯君应识。

晓来急雨春风颠，睡美不闻钟鼓传。东家蹇驴许借我，泥滑不敢骑朝天。

已令请急会通籍，男儿性命绝可怜。焉能终日心拳拳，忆君诵诗神凛然。

辛夷始花亦已落，况我与子非壮年。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

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此诗作于乾元元年（758）春，时杜甫任左拾遗。毕曜：开元末为太常寺太祝。【孟浩然有《家园卧疾毕太祝曜见寻》。】天宝十三载，任司经局正字。【据颜真卿《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唐六典》卷26：司经局“正字二人，从九品上。…正字掌校理刊正经、史、子、集四库之书。”】乾元二年（759），擢监察御史（正八品下），后迁侍御史（正八品上）。本诗写作时，毕曜职务不详。从本诗看，毕曜或最近升了官。

偪仄何偪仄，我居巷南子巷北。可恨邻里间，十日不一见颜色。

自从官马送还宫，行路难行涩如棘。我贫无乘非无足，昔者相过今不得。

实不是爱微躯，又非关足无力。徒步翻愁官长怒，此心炯炯君应识。

偪仄：同“偪侧”。逼迫；狭窄。《后汉书-廉范传》：“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侧。”《送韦十六评事…》（杜甫）：“偪侧兵马间，主忧急良筹。”《吴船录》（宋-范成大）：“缘江负山，偪仄无平地。”

颜色：面容。《塘上行》（魏-甄皇后）：“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古离别》（梁-江淹）：“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

官马送还马：因前线缺马，朝廷曾“括朝官马”甚至“括私马”。【《旧唐书-肃宗纪》至德二载二月：“上议大举收复两京，尽括公私马以助军。”《旧唐书-代宗记》永泰元年九月：“内官鱼朝恩上言，请括私马。”《旧唐书-吐蕃传》：“上又下诏亲征，括朝官马。”括：征集。】

涩：不滑。引申为道路不畅。涩如棘：道路如布满荆棘。

相过：互相往来；拜访。《与朝歌令吴质书》（魏-曹丕）：“今遣骑致邺，故使枉道相过。”

炯炯：明亮貌。《伤天赋》（东汉-王粲）：“昼忽忽其若昏，夜炯炯而至明。”《书感》（宋-陆游）：“此心炯炯空添泪，青史他年未必知。”

大意：住得拥挤又狭窄，我住巷南你巷北。可恨我们邻里间，十天都未见一面。自从官马还朝廷，道路难行如荆棘。俺家贫无马却有脚，以前拜访您今不行。并非珍惜微贱躯，也不关腿脚有无力。只因徒步反而担心长官怒，俺心里明白您应识。（玩笑。）

晓来急雨春风颠，睡美不闻钟鼓传。东家蹇驴许借我，泥滑不敢骑朝天。

已令请急会通籍，男儿性命绝可怜。焉能终日心拳拳，忆君诵诗神凛然。

颠：狂颠。《罗道士》（唐-张籍）：“闻客语声知贵贱，持花歌咏似狂颠。”

东家：东邻。《汉书-王吉传》：“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孔雀东南飞》（汉乐府）：“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

蹇（jiǎn）驴：《说文》：“蹇，跛也。”《七谏-谬谏》（汉-东方朔）：“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以直针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

朝天：朝见皇帝。《闻逆贼凝碧池作乐》（唐-王维）：“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再朝天。”

请急：请假。《宋书-谢灵运传》：“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

通籍：记名门籍。官员入朝，将记有姓名、身份的竹片挂在宫门外，经核对，合者乃得入宫。由此诗看，上班要通籍。不上班“请急”也要通籍。古时没电话，杜甫或只能请人代为请急通籍。

拳拳：形容诚恳、深厚、勤勉、忠谨。《礼记-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惜分阴》（唐-孟简）：“业广因苦功，拳拳志士心。”

凛然：严肃；令人敬畏。《孔子家语-致思》：“夫子凛然曰：'美哉德也！’”《蜀先主庙》（唐-刘禹锡）：“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大意：今天早晨雨急春风狂，睡得太香没听到报晓钟鼓声。东家邻居答应把一头跛驴借给俺，可道路太滑，还是没敢骑驴去上班。已派人代俺去请假，男儿性命真可怜！岂能整天忠谨勤勉，想起您诵诗时神气凛然。

辛夷始花亦已落，况我与子非壮年。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

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辛夷：香木名。《九歌-湘夫人》（屈原）：“辛夷楣。”洪兴祖补注：“《本草》云：辛夷，树大连合抱，高数仞。此花初发如笔，北人呼为木笔。其花最早，南人呼为迎春。”《全芳备祖》前集卷19辛夷花：“正二月开花，既落无子。夏秋再着花。即离骚所谓辛夷者。一名候桃，人家园庭多种，本髙数丈，叶似柿而长，初出如笔，故北人呼为木笔花。”《暮春归故山草堂》（唐-钱起）：“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

酒价：《新唐书-食货志》“唐初无酒禁。乾元元年（758），京师酒贵，肃宗以禀（bǐng）食方屈，乃禁京城酤酒，期以麦熟如初。二年，饥，复禁酤，非光禄祭祀、燕蕃客，不御酒。”

方外：域外，世外，世俗之外。此或指长安以外。

相就：见面。《奉答赐酒》（北周-庾信）：“野人相就饮，山鸟一群惊。”《诗并序》（唐-王梵志）：“一家有死生，合村相就泣。”

大意：辛夷花刚开就要凋谢，何况咱俩都不是壮年。街头的酒价常苦于太贵，连那些外来的酒徒也很少醉眠。请您快来跟俺喝一斗，俺现在恰好还有三百青铜钱。

诗意串述：此诗是一首请毕曜喝酒的诗。首四句写咱俩近邻，却十天没见面。接着八句以开玩笑的口气写没见面原因。啥原因呢？“自从官马送还宫”，路“涩如棘”很难走。是因没马吗？也不是。因为俺还有脚。“不是爱微躯，非关足无力。”杜甫说，真正原因是怕俺徒步过去让您没面子。再接着八句，写自己今天请假没上班。“晓来急雨春风颠，睡美不闻钟鼓传”。因风雨，俺睡过头了。也因风雨泥滑，虽有邻居许借蹇驴，俺还是不敢上班。俺已托人请假了。没办法，这是朝廷规矩，不上班要请假。对朝中工作，“焉能终日心拳拳”？突然想起你诵诗时神气凛然的样子。最后六句落到喝酒。辛夷花漂亮，但刚开既落。人生短暂，你我也都不年轻。况且“街头酒贵”机会难得，而俺这儿“恰有三百青铜钱”，可以让咱俩“饮一斗”。这首诗表面诙谐，为喝酒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好像语无伦次。但要表达的是内心深处的无奈。这个令皇帝讨厌的拾遗当得难受。“无马”不重要，“泥滑”也不重要，如果皇帝信任，杜甫不会因为风雨无马不上班。杜甫当年冒险去凤翔比这艰苦得多。杜甫在凤翔已不受皇帝待见了。杜甫现在在朝中无事。他不知怎么办。他想找知心朋友倾诉。于是想到毕曜。想与毕曜一醉方休。于是说“辛夷始花亦已落”，俺就像辛夷花，刚开放就凋落。花开花落人生短暂。还是让我们“相就饮一斗”吧。全诗写得真率、亲切、诙谐而充满苦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