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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天哲:清华简《摄命》初读记

 毛天哲 2020-12-07

 2008年7月15日,近2500枚珍贵的战国竹简入藏清华园。同年8月,对竹简的抢救性保护工作展开。自2011年第一辑成果发布以来,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以每年一册的速度推出“清华简”整理报告。

入藏十年,“清华简”近日再出重磅学术成果,《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第八辑发布。此次整理出来的8篇简文均是前所未见的战国佚籍,分别为《摄命》《邦家之政》《邦家处位》《治邦之道》《心是谓中》《天下之道》《八气五味五祀五行之属》《虞夏殷周之治》。其中《摄命》一篇为西周册命文书,被学者认为是《尚书》中失传已久的《冏命》真本,对于西周史、《尚书》流传真偽辨析的研究以及理清毛氏族先周历史都有重要意义。

因宗亲毛上文的提醒,哲在网上寻找到了一些相关文字介绍和《摄命》释文。经过仔细研读后,认为整理者将其看作是篇作成于西周中晚期的"书"类文献的看法有误,且通过《摄命》最后一支简上书有册命的时间、地点、右者等信息,哲由此验算出受命时间是公元前1013年10月1日(即成王32年周正九月十六日),可论定《摄命》乃成王之命。通过其他文献和史料系联,并结合哲多年来对毛氏先周历史的考证,哲认为受命者是毛叔鄭孙,即班簋铭中毛班之父伯爽。试作几点申说,以补《攝命》整理者考据之不足。

一、《摄命》文字符合成王年间的气息

哲历来认为,文字是记录信息的载体,虽然它不能说话,但我们若能从中仔细分析,能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信息。如先人在行文时总是会不经意留下些当时年代的痕迹特征。典册和出土铜铭中用字遣词法也会带有时代特征,所谓为文自有烙印,一代有一代之文章。后世伪书者即算刻意模仿,亦会留下破绽,哲称其为文字DNA。比如“点赞”一词,古人文章里概不会有,是今时代产物。而《摄命》中“冲子”一词,可谓是该文作于成王时期的文字DNA佐证。

《摄命》文中反复出现“冲子”,据统计达到5次之多,用于自称和称呼对方。检索西周典籍可知,冲子一词,仅见于《召诰》《洛诰》《君奭》《逸周书世俘解》,皆为成王时期典册。

如《召诰》:“今冲子嗣”,是召公奭与周公对话中称“成王”为冲子。

又如《洛诰》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文武勤教,予冲子夙夜毖祀。”此乃成王自称“冲子”。

又如《洛诰》公曰:“已!汝惟冲子,惟终。”此乃召公奭称成王为冲子。

又如《君奭》:“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此乃周公旦自称“冲子”或指称成王为“我冲子”。

《逸周书世俘解》中多次出现“冲子”,皆为成王自称。如“武王朝至燎于周,维予冲子绥文。”又如“武王乃以庶国祀馘于周庙,翼予冲子。”又如“曰:维予冲子,绥文考至于冲子。”

检索先秦所有文献,“冲子”一词只见诸上述书引中,并不见其他文献有用,可见“冲子”仅见用于成王时期。且哲以为,“冲子”乃后世俗称之“宠子”也。是成王时期周公旦召公奭称呼成王时比较惯用的称谓,成王亦用于自称。他王概不见有此类称谓。故尔可定猷《摄命》必作于成王时期。

另外《摄命》首句对受命者的称谓极有意思。首句“王曰:劼侄毖摄:...”中劼毖一词,亦仅见于《酒诰》。其云:“予惟曰:汝劼毖殷献臣,侯甸男卫。”此言出自周公旦。《说文力部》:“劼,慎也。”王筠句读:“《释诂》:‘劼,固也。’许君不用,而曰慎也者,盖《释诂》‘毖,慎也’。许君引《书》‘劼毖’以证,谓‘劼毖’是复语也。”劼毖,盖谨慎意也。

《摄命》中王称受命者的词句用法与周公旦用于称呼殷商降臣的如出一撤。劼侄毖摄,可作“劼毖侄摄”。表明“摄”乃周王之侄子。此盖沿用周公语,且它书皆不见用,则舍成王为谁?故不必再去比对它文字,仅此两点,自可认定《摄命》乃成王作。

二、《摄命》篇有册命曆日可资考证为成王时

本来哲已经以文字DNA方式比对推论《摄命》篇必作于成王时,在寻找资料途中突然发现,早先能寻找到的《摄命》释文并不全。李学勤先生在《谈清华简《摄命》篇体例》中有说最后一支简上书有册命的时间、地点、右者等信息,与常见的册命金文体例不同。说整理者有两种基本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简文应该分作两篇,是书序与正文的关系,另一种意见认为就是一篇文献。李学勤先生虽然觉得这种体例很是奇怪,以前并没有见到过,但他的意见还认同后者,认为这是一篇文献里的文本。文章截图见下:

哲见之欣喜若狂。自从考证明白了西周月相和曆法,对出土铜铭的曆日推溯,哲已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正确判读方法。且哲以此方式考证出了周武王克商年月日,周成王去世年月日,以及班簋、师毛父簋、《尚书毕命》等等出土铜铭及文献的真实曆日。故对《摄命》篇的册命时间的释读也是自然能得出的。

哲以为,最后一简不管是书序还是正文,此乃《摄命》真实曆日是无疑的。末简文:“隹九月旣望壬申,王才(在)蒿(镐)京,各(格)于大室,卽立。咸,士疌右白(伯)(摄),立才(在)中廷,北(向)。王乎作册任册命白(伯)(摄):(且)。”旣望十六在壬申,则朔日在丁巳。查张培瑜《先秦史历朔日表》,该表九月为朔日丁巳的有前982年、前951年、前889年、前858年,依据毛氏西周断代年表,分别为康王26年、穆王12年、懿王11年、厲王10年。因以前推溯成王去世年月日的经验,知张表周月和实际周月并不符,周人实际是以冬至日为年之始日、正月之始日。则再检索张表中十月朔日为丁巳的,得前1013年(成王32年)、前977年(昭王5年)、前853年(历王15年)、前827年(宣王1年)四项符合。依据毛氏西周断代年表,查张培瑜先生《先秦史历朔日表》,并用天文万年历反复校对,知受命日是公元前1013年10月1日(成王32年周正九月十六日)。简文曆日已经明确告知,此命书作于成王时期,并不是整理者认为的是西周中晚期的作品

毛氏西周断代年表

三:《摄命》受命者是毛叔鄭孙,即班簋铭中毛班之父伯爽

《逸周书·尝麦》有记:“王命大正正刑书。”哲在过去研究中,曾认为是篇应该是康王初年之事。以现在复出的清华简《摄命》篇系联,自然亦是能呼应衔接周成王年间就有大正之职设定的史实。

之所以学者会倾向认为《摄命》为西周中晚期作品,显然是受《尚书囧命》的影响。很多学者认为,《摄命》就是《尚书》中失传已久的《囧命》。李学勤先生也有此观点,只不过他说的比较谨慎。李学勤先生最初在披露本篇内容时曾敏锐地指出:“受王命的人物名(摄),我个人曾猜想这个字可能被误读为‘臩’,那么篇文或者与古文《尚书》的《囧命》有关?这当然还只是猜测而已,不足为据。”

哲以前就对古文尚书《囧命》做过深入研究,认为书序所云:“穆王命伯囧为周太仆正,作《囧命》。”那是后人整理文献时的误读误写的书序,连司马迁作史记也是误抄误写,并不是《囧命》的本序,类似尚书《毕命》的书序也是如此。唯有曆日的文字才是本序。如《摄命》此篇,最后一支简文才是本序,虽然它放在文末,功能是一样的。哲以前就有过推断古文尚书《囧命》实际是作于周成王时期(可参见哲所做《班簋(毛伯彝)再考释》一文)。

当然,现在《摄命》篇出现后,学者自然认为古文尚书《囧命》为假。但哲以为此定论尚早,古文尚书《囧命》的文字或许是《摄命》篇的逸文也是可能的,但它绝不是作于穆王时期是可以肯定的了。

从《班簋》铭文可知,器主毛班之父名爽,曾任周王室大正一职。班簋铭称:“惟作昭考爽,益曰大正。”郭沫若、陈梦家等前辈曾对“益曰大正”四字做过若干解释,均不觉得通畅。

郭沫若先生解“谥”为名号,认为“大政”乃祭器之名号。李学勤先生解“大政”为执政,解“曰”为于。大政,《汉书五行志》中称作“大正”,因“政”、“正”二字本可通作。《书·冏命》:“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羣僕侍御之臣。”蔡沉集传:“大正,太僕正也。”《逸周书·尝麦》:“是月,王命大正正刑书。”班簋中的“大政”,应该是“大正”的最原始称呼,周代官职。

哲以为,谥,从言从益。益,溢也,水四处漫出。以“四漫”为声。意为“对人之行迹众口言论给予褒贬”。如周“珷”非武王自称,亦非谥号,是时人对武王之美称。哲以前释解《班簋》时,认为“谥曰大正”亦是毛班对父亲“大正”职官的美称。

现在比勘《摄命》,是否可作这样的假定推论:谥摄音同,可假借。爽为毛班父名。益同谥,是毛伯爽之字称。爽是邵考复合宾语,溢为大政主语,此处不是名、字联称。毛班称父名,前加邵考。后直称其父字称,“摄为大正”,强调的是其父任大正之职。

清华简《摄命》中,“摄”形似燛字。在汉代司马迁、许慎等人所看到的《尚书》版本中,“囧”与“臩”是互为异文的。这一点自汉代以来几乎是学界的共识,如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即称:“《囧命》为《臩命》。”而形似囧样的字,《说文》有收录:“下取物缩藏之。从囗从又。读若聂。”如此看来,“臩”乃“燛煛”等字之讹,“囧”乃“从口从又”字之讹。

燛尊毛天哲释文

林义光在《文源》中就曾认为“臩”不从“臦”,“臦经传未见,恐无其字”。他还引伯侯父盘、弭仲簠为证,认为“臩”古文作“从聑(二耳相对)从大”,“象人耸两耳形,两耳审听,儆惕之象,与‘煛’字同意”。哲以为其说可从。

战国《楚帛书甲篇》中伏羲第二子朱摄兽的名字就是此写法,只是整理者省写成了朱耳兽。哲曾在《战国楚帛书甲篇考释》一文中做过解释:“朱耳兽当为伏羲次子朱襄氏,「耳」者非后世所理解耳目之「耳」,当为「慑」之省文也。哲以为,朱襄氏当是承继先祖燧人氏用火方法,能以火慑兽,故称尔。”现在看来,朱耳兽实应解为朱摄兽。摄,乃儆惕之象,词义和燛应同。

摄火为惕,乃明也。爽,亦明也。故毛班之父盖名爽,字摄父。燛、囧、煛等皆误读误衍写尔。班簋铭表明毛班之祖父毛懿公为文王孙,与成王同辈,则毛班父为成王之堂侄。《摄命》中周王称受命者为“侄摄”,也是符合史实的。且曆日考证获知其命作于成王32年。事接毛懿公成王19年更虢郑公服,三年靖东国。成王36年,再命毛懿公为太师职,为三公之一。表明成王时,文王嫡幼子冉季(毛叔鄭)家族“维周之翰”是有迹可循的。

再来看《尚书顾命》中的一段话:太保奭“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这段话千百年来人们大多断读为“仲桓、南宫毛、吕侯”三人,其实这段话里是四位人物,即“仲桓、南宫、毛俾及齐侯吕伋”。其中的“毛俾”应该是毛氏家族的人物,但是否就是叫“毛俾”,尚且可疑。典籍中今古文之异、文字衍错是常有的,没有别的左证能证明尚书中“毛俾”的记载就是正确的。

从《尚书顾命》的文字连贯记录看,“毛俾”不会是“毛公、毛伯”的衍文,因此哲以前就认为,“毛俾”即《顾命》中毛公的长子称谓。因太保奭是“仲桓、南宫、毛俾及齐侯吕伋”的长辈,故直呼其名。“俾”疑或是“煛”“燛”的衍文。

清华简《摄命》的重现,哲或可推定《尚书顾命》中被衍写数千年的毛俾就是《摄命》中的伯摄。也就是典籍中被称为冉季载的文王嫡幼子毛叔鄭(实称氂季载,史记管蔡世家中误记为厓季载)嫡孙毛伯爽,即班簋器主毛班之父,其名为爽,其字或称摄父。

毛家小子天哲写于浙江金华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初稿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九日修订

来源:騰訊空間 作者:毛天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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