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的婆媳关系历来是比较难处的，《孔雀东南飞》就给我们描述了一个这样的恶婆婆。焦仲卿和刘兰芝夫妻俩情投意合、非常恩爱，婆婆就非常看不上这个儿媳妇，不断地挑刺、捶床大怒，终于将刘兰芝赶出了家门，酿造了一场“同生共死”的爱情绝唱。像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我们就不再展开了。那个时代，婆婆是绝对的权威，所以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说，“熬成婆”的“媳妇”也并不再回忆做媳妇的苦，反而长舒一口气，“撸起袖子加油干”，继续发扬“恶婆婆”的优良光辉传统，这早已成了历史。 如今一切早已逆转，大多数家庭是婆婆看着儿媳妇的脸说话，从几千年婆婆的脸色发展演变成今天媳妇的色脸，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难道是文明发展的初衷吗？ 《红楼梦》里贾母和王夫人的婆媳关系也十分特殊。王夫人的娘家非常有势力，但是相继两个王家女人嫁入贾府，说明了什么？说明贾府比老王家更有势力，这个势力不单单是社会地位简单PK，更多的是两个不同家庭文化、家庭素养的综合PK。所以，贾母很自信地就把元春等姐妹们自小接到身边来教养，让她们读书识字，并聘请了教习嬷嬷，教授她们针线女红和贵妇礼仪。事实证明，贾母的教育也颇有成效，贾母对自己的教育也很满意。 可是“木头人”一样的儿媳妇——王夫人满意吗？从文本里，我们看到，王夫人在贾母面前极少言语，哪怕是因为大伯子贾赦要讨鸳鸯做小老婆，婆婆贾母抓住她胡乱责骂的时候，她也并不辩解、不反驳，而是跪下听从婆婆的教训，表现了一个大家庭贵族妇女的教养。在家族聚会的宴席上，贵为太太的王夫人除了伺候婆婆吃饭，也给姑娘们加餐，这就是封建大家庭的贵妇礼仪。 该做的都做了，委屈该受的不该受的，王夫人也都受了，王夫人真的对婆婆没有意见吗？她真的是婆婆嘴里说的那根木头吗？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袭人来汇报宝玉的情况，和王夫人说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夫人答道：“……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 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贵为太太的王夫人一把抓住袭人，赶着叫我的儿，对一个女仆掏心掏肺地说出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 我管儿子很严格的，珠儿在世时，我是很会管的； 第二， 宝玉是老太太的宝贝，管紧了，如果气坏了老太太，担待不起； 第三， 宝玉被纵坏了！谁纵坏的？王夫人的前提说得很清楚，她是很会管儿子的，因为珠儿死了，宝玉被老太太接管了，她不敢管了，所以纵坏了！ 我们从这里来看，王夫人对婆婆在宝玉的教育上很不认同，认为婆婆把宝玉纵坏了，那么由婆婆一手调教的黛玉，王夫人又怎么能认同呢？ 我们知道，王熙凤是个年轻的媳妇，做事干净利落，是十个男人也不及一的女强人，可她有个很大的缺点——不识字，后来识字了，得益于贾府的调教。探春管家的时候，王熙凤就对平儿说过：“（探春）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王熙凤佩服探春的一面也有“知书识字”这个重要的缘由，从而暴露出来王家的家教——王家的女人不识字。王夫人能够看信也应是得益于贾府的家教，打小死了父亲的薛宝钗常常说 “女子无才便是德”，应该深得老王家女人的真传！——这是王家和贾家对女人家教的分歧！ 重德不重才的王家，和培养了一个又一个 “才自精明志自高”的贾府女儿相较，这种家族文化的冲突，应是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关系表面风平浪静、暗里风起云涌的根源所在。 两个豪富家庭对儿子的培养是什么样的呢？这真是戏剧性的冲突！ 贾赦就曾经说过：“我们这样的家庭，原不必死读书的！”所以，贾琏不需要怎么下功夫读书， 东府里贾珍爷俩也不怎么读书！ 但是，娶了王夫人的贾政，其儿子们——必须读书，而且日日催逼得很紧。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则集中体现了两个家庭理念冲突带来的婆媳关系激化的矛盾，我们来仔细看一下： 宝玉被马道婆下了魇魔，生命危在旦夕，主谋赵姨娘言道：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也受罪不安生。”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道： “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吓破了，见了他老子，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骂，一面哭。 这段话表面上看是在骂赵姨娘，仔细一看，骂的这些话和赵姨娘没有任何关系，居然夹枪带棒骂的都是王夫人，怎么这样说呢？贾政的老婆是谁？那还真得是王夫人，赵、周二位只是上不得台盘的“奴才号主子”，论体面比不了平儿、袭人这些大丫鬟，又怎么能称得上老婆？然后是逼迫宝玉“写字念书”的人是谁？赵姨娘会逼着宝玉“写字念书”、“为官做宰”飞黄腾达吗？显然不会！而且，她也不敢去“逼迫”啊！能够有资格逼迫宝玉的混账老婆，只有王夫人一个！老太太的嘴也够狠，一看心肝宝贝孙子出了问题，就有点口不择言，连“淫妇”二字都出来了！这可能和大孙子贾珠的死有关联，前文我们也看到了，王夫人自夸“最是会管儿子的”，可是把儿子给管死了！贾母又说道“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这个你们——是谁？显然是贾政和王夫人！宝玉和王熙凤中了魇魔法，贾府的上上下下并没有怀疑到是赵姨娘在作怪，贾母则直接将原因归结为“逼迫写字念书”上，直接把罪名扣在了王夫人头上！ 当然，还有贾赦强娶鸳鸯时，贾母居然也会怒骂王夫人，虽然由探春出面澄清了，这是个“误会”，只是这样的误会，未免多了些。 “晴雯和袭人”不同的命运，折射出来贾母、王夫人婆媳关系的综合问题： 贾母对晴雯的评价是“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 而王夫人则深恶之，用了平生最恶毒的话语来攻击晴雯： “病西施”、“轻狂样儿”、“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比别人分外淘气”， “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我留心看了去，他色色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 同时采信了王善保家的“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以及王熙凤说的“言语轻薄”等评判直接判了死刑。王夫人也承认晴雯的“本事和才华”，可就是看不上那“浪样儿”! 两人对袭人的评价，贾母认为袭人是“没嘴的葫芦”，但并不排斥袭人，反而给了袭人最高的丫鬟待遇，也就是说，贾母能够欣赏接纳多种多样的人才；而王夫人则深爱袭人“得人意”，深恨晴雯之“轻狂”，必得赶出去了事！ 好了，总结一下吧。 贾母无论对自己喜欢不喜欢的人，并没有采取过多么狠毒的手段，致人于死地；而王家的女人手上，有多少血案？从王熙凤到王夫人，我们掰着十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吗？而她们手上死去的这些人，有几个是真正该死的？ 以爱的名义进行杀戮，这或许就是老王家的特点； 以爱的名义，进行溺爱放纵，这或者就是贾府的罪孽…… 想起了那个“天鹅、梭子鱼和虾”的故事，它们都很敬业、都很拼命地在拉同一辆车——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 ！ 作者红柳，本名马晓雁，本刊编辑，研读《红楼梦》30余年，痴红爱红，愿结交天下红迷朋友。  山东红迷学刊 图片版权归原图作者、投稿请联系微信号：330894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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