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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喜事

 远方有灯 2020-12-09


                           

村里的红白事儿,大都需要“大照”。那“大照”,即总揽红白事的管理者,需德高望重、头脑清晰、又熟悉办事流程的随机应变者,一句话,需是口舌便给的老江湖。老庄的“大照”,过去为董大爷、柏林爷,现在大宝叔、小娃叔。

喜事儿,定下了日子,开始张罗了。离着四五天,就要请照客的来坐一坐,商量一下细节。那照客,大都是一个班子,班长“大照”,下分三个临时团队:“财务部”“公关部”“交通部”。“财务部”管收管支管膳食,收礼有礼单,支出有账单,一晌一清帐,绝不含糊;“公关部”先是桌椅板凳蒸笼瓷器,后是掂桌陪客、喊人(请客)送客、撒糖递烟,一众辛苦细活;“交通部”管车辆,一应接亲送客的车辆调配全需他们操心,不得有错。

待到傍黑儿,照客管事的依次来临。坐在一起,边喝边聊,从膳食的几碟几碗到购物的份量,从来人的可能性到备桌的多少,从每桌的人数到小孩儿的多寡,从娘家来人的辈份到主位的安排,细细琢磨,慢慢商量,以老规矩为主,也吸取新想法。柏林爷总是双眼微眯,头向后微倾,侧耳倾听,呢子大衣披在身上,待说够一板,就说:“行,××负责。”往往拍板儿坚决,干净利索。一摊子事儿,左分右派,瞬间人人有担子,事儿事儿有人干。

借桌子是个辛苦活儿,往往是大宝叔领干。大宝叔姓陈,个子不高,四排大脸红脸膛,腿勤手利索,思路清,爱拉大弦会唱戏,是宣传队里一把好手。他领着一帮子半大小子,拉着架子车骑着三轮车,从庄东借到庄西,谁家有桌子,什么桌子,哪家有椅子,有几把,那是倍儿清。借到了,记到本儿上,××家桌子啥样,椅子几把,也用粉笔写到桌子椅子上,别到时候还错了忙得不亦乐乎。

大宝叔嘴甜人和气,借到哪家都没人儿推辞。桌上若放着东西,那就紧忙收拾,帮助装车;正坐在椅子上吃饭,赶紧起来,“你搬走搬走”,自个儿圪蹴到门墩儿上去吃,乡里邻亲此时更显得淋漓尽致。

现在待客大都在饭店,不会再借桌椅了。即使不在饭店,也有租赁桌凳瓷器的,甚至一条龙服务。但几十年前,借桌子借凳子借房子待客是很正常的,被借的也觉得理所当然。在陌生的庄户人家,喝酒吃菜闹腾,却真实,有滋有味。

婚车早晨七点就到了。那婚车一般扎的红绸子不像现在都用花。但那时实行挑车牌号和车型号,流行找小号大号小号儿,不出500号的,大号要带9多的对车的型号也很看重红旗啊,奥迪啊桑塔纳就那几种。但两条件都满足的,主家和“交通部”也煞费工夫。

婚车在炮声中出发了。大家都暂时丢掉了其他伙计,焦急地等待着新娘子的到来,坐卧不宁,屡屡张望来了,来了,说好的时间以内,说好的车头朝向在震天的炮声过后,车子稳稳停好。新郎鞠躬众人鼓噪新郎鞠躬,众人再鼓噪;新郎三鞠躬,车门打开,新郎礼送鲜花,有人提着鞋飞快过来换鞋。新郎劲儿大,在漫天的欢呼声中,抱着新娘子飞奔回家,一路上礼花飞溅,人人都往身上扔着碎花。那碎花色彩缤纷,热闹艳丽

然后就是新房的闹了,三天无大小村上的年轻人拥到屋里,年轻的亲戚朋友到了屋里扛,点烟的,吃苹果的,游戏层出不穷,难度不断升级,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热闹闹热,把新娘子的羞涩和矜持闹掉。

轮到举行婚礼了那婚礼很庄重,铺垫不多,往往直奔主题:拜堂成亲。天地桌是红色的,斗称算盘齐全;长辈是跪拜的,从爷爷奶奶到父亲母亲叔叔伯伯,行的是,磕的是真头,奉的是真茶,收的当然也是真红包;夫妻要对拜,拜的是真心是永恒,是对未来的希冀,但往往有人此时使坏,按着新郎新娘头碰头,额头碰得山响,满头卡子撞得新郎头青疼

喜事的重头戏是招待娘家人,讲究个礼数。这边婚礼闹腾,那边“大照”安排娘家人另屋喝茶,敲定娘家来人“座次”。如果娘家人不讲究,说我们“一桌儿,不分开,不分开!”倒好办一些,只按规矩把来的主要角色安排“上岗子”(即主位)即成,这是礼节,也是尊重。然后“公关部”将临时安排的“桌长”拉来,交代瓷实,“这是××,陪好哇!”“桌长”心领神会,使出浑身解数,烟、酒、话、茶一股脑儿带着甜味儿飘来,紧招呼慢伺候,非得让对方喝美,最好喝倒。即使自己喝醉了,“大照”不恼,庄人不笑话,娘家人竖大拇哥“看人家招呼的,够味儿,够份!”

如果娘家人讲究,要坐“上岗子”的多,那也不要紧,分片包干,各自招呼。首先是对等,娘家来个舅,主家就上个舅、舅爷;娘家来个叔,自家陪个伯、爷;如果对方有“官身”,自家也要找个有身份的相陪。当时,柏林爷还是村支书,本村最大的官儿,土地爷,见官儿大一级,谁家来什么人都能陪。如果实在没法对等,那就只能用数量来平衡了。

一般来说,两家既结亲就不会有太大矛盾,但也有在彩礼钱、礼数上起争执生气的,于是借着喝酒遮住脸找事,说酒不好菜盐多,扣酒盅不动筷儿的,就得照客的当机立断,察言观色,查原因找症结说好话释怨气赔不是,话说理上不激矛盾,帮理不帮亲,疏通思想情真意切,平息事态不失身份,直说到做亲一家嫌隙顿消,功到垂成皆大欢喜,那才显手腕儿,显阅历,显才干,显本事。

结婚那天,娘家人一般会来个“总管”,管娘家的一切事物,他有三个任务:接封子、说上菜、给封子。

先说接封子。娘家一般来人儿,婆家都要发封子,钱不多,图个喜气,求个“好评”。但婆家人不一定认识全,于是,将封子一股脑儿给了“总管”,发着好发,发错了也有人承担。

说上菜。开席后一般是四凉四热八个菜,先喝酒,喝的差不多了,后面的六个硬菜八个汤才能上,上这些是需要“总管”发话的。新郎新娘敬完酒,叔叔伯伯敬完酒,酒喝两瓶或者三瓶的时候,“总管”发话:“时候不早啦,上菜吧!”主家不能马上答应,要三推四让,“再喝一会儿,再喝一会儿!”于是又有人来敬酒,又喝一瓶“总管”发话:“路程远,得早点儿走呢,上菜吧!”主家赶紧说:“就上就上,喝着等着!”照客的又来敬上几杯;再催,方吩咐厨房上菜。于是浅斟慢饮,品菜喝酒,车轮儿一样。但不敢晕,还有事儿没办。

看菜给封子。待方肉条子肉上桌,“总管”方愣怔过来,不敢晕,是还要给封子。于是,在端条盘儿的将红肉端到自己跟前时,“总管”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封红包儿放入托盘,说今天菜做得好,师傅辛苦了云云。而那端条盘的则会端到主家处,主家拆开看,如果嫌少就再添点儿,重新包上,发给厨房师傅。如果厨房有两个或三个师傅,主人就会照样再包,达到每人一份。

农村的酒场,大都晚。开场晚,结束也晚,一般一点开席三四点结束。天苍苍了,才酒足饭饱的准备启程回家。这时,“总管”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和男方父母坐到一起,商量闺女回门的日期。“闺女我给你们留这儿了,她可不能受委屈啊!”主家则会满脸堆笑,大包大揽:“您放心,和闺女一样,和闺女一样。”至于以后到底怎样,那属于“下回书再讲”的,不在本回。

“交通部”开始一趟趟的送客人了。客人大多喝了酒,心情高,心思细,话语稠,礼法多,从如何坐车到拥挤不拥挤,先送谁后送谁都会有个争竞,但都会慢慢的妥帖。客走主人安,但远远不到安的时候。一是板凳桌子要抓紧送回,借别人的房子也要收拾干净,二是帮忙的忙了几天,晚上还要置办几桌酒,酬劳酬劳,只不过不是全场而已。

晚上的酒,因为相熟,因为劳累,因为白天的话题较多,所以更为热闹。你敬我的辛苦,我敬你的机敏,都用大杯子,小的不够味儿。各说各的见闻,各露各的聪明。柏林爷挨个敬酒,一个个夸赞;大宝叔笑而不语,紧捂杯口不愿再喝;小娃叔谈笑风生,典故频出。主人家也在傻楞楞的癔症一天以后,终于清醒一点活泛一些,于是满怀真诚挨个儿敬酒。

有好酒者往往此时就多了,说话冲,占地方,而喝了酒的人大都认真,于是抬杠者有之,吹牛的有之,喝醉酒耍酒疯的有之,掀桌子的也有之,令人感慨万千又觉得真实得可爱。

每家待客结束后,大家都会有评论,从新媳妇的漂亮不漂亮,婚礼的热闹与否,到婚宴组织的好坏,饭菜的质量,那评论大多公允:

“××家场太薄,吃不饱

“××家肉厚,上得多,味儿好

“××家桌太挤

“××家菜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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