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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辕马(上)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0-12-10

本文作者:谭妙业


盛夏,坐车行驶在辉腾锡勒草原上。草原上的马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悠闲地甩着尾巴,时而昂首远望,时而低头吃草。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在青青绿草原、高耸大风车的环绕中,圆圆的蒙古包和矫健马儿成了草原最亮丽的风景。

辉腾锡勒草原上的马儿是黄花沟旅游区的招牌。黄花沟地质公园向东两三公里处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南北直通卓资县和察右中旗。不论是外地的游客慕名来骑马、看神泉、望大风车、赏黄花、观地质公园、游农家乐、住蒙古包、喝奶茶、吃烤全羊,还是本地周边来往的车辆,只要行驶到有马群的地方,都要停车驻足,选最好的角度把马儿和草原最美的风景拍几张照片。

现在旅游区的马儿最幸福了,不用干多繁重的体力活,每天只供游客观赏拍照,最多也是辕马拉着勒勒车,坐上四五个游客,由主人轻扬鞭、慢呦喝着,悠悠地游着农家乐。外地的游客稀罕马儿,可真正敢骑的也不多。即使那外地的姑娘小伙骑在马背上了,他们大多数也不敢自己抓着缰绳让马儿跑,得马儿的主人拉着马的缰绳慢慢地走。他们则全副武装,戴着头盔、护肘、护膝,伏在马鞍上,缓缓绕上几圈儿,让同行的家人朋友照点照片,录几段视频就可以了。

不管是拉车的马还是供游人骑的马,每天只要揽两三单生意,一年下来也会给它的主人带来很丰厚的收入,不像三十多年前我们农家的马。那时的马最苦重也最可怜了。从土地下户到九十年代中期我家就养过两匹马,一匹是从农业社分到的棕红色老辕马,一匹是枣红色小马驹。

八十年代初,农民有了自己承包的责任田,把原来大集体农业社的农具、牛马都分给了农民。我家分到了一匹十多岁的老辕马。从此我家耕种、拉车等所有繁重的农活都落在了老辕马的身上。

老辕马在农业社的时候,主要任务就是驾车拉东西。别的农活虽说在它三岁被"调马驹"时都训练过,但时长不干,也难免生疏。当时老辕马分到我家,所有的农活都得它干。十多岁的老马相当于人类六十多岁的老头了,真的是难为这匹可怜的老辕马了。

开春先驾着车往准备种山药的地里送粪,接下来就耙耱地。耙耱地时单靠一匹马是干不了的,就得两户人家的马儿搁犋上才能干成。当时每户有二三十亩田地,两户就五六十亩,全靠两匹马来种。拉犁、拉耙、拉耱是由一人牵着缰绳,赶着两匹马一起拉。种麦子类的则是三个人两匹马一起来完成。前面一个帮耧的人,牵着马儿在拉耧,后面摇耧的人扶着耧把手,边往前走边轻轻摇晃。麦垄种得直不直,还有每耧垄距间的宽窄,全靠帮耧的人牵引着马儿把握,麦苗的稠稀就得摇耧的来掌控了。另一个人则牵一匹马在耧后面拉着砬砘轱辘子,把墒沟里的土壤压实,这叫打砬砘。打砬砘主要是为了垄沟能存住雨水,保持墒土湿润,利于种子早发芽快出苗。种上麦子类的再种山药、莜麦,以及油料作物。就这样两匹马,两家人,一到春耕繁忙时,要相互帮助相互配合才能完成。

春播忙完了,我家的老辕马也累得不轻。原先就膘不好,再加上草料不足,老辕马更瘦了。庄稼人形容自己的生活是:肥正月,瘦二月,可怜不过三四月。三四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人缺粮食畜缺草。我家从农业社分回的麦秸、麦糠不够老辕马吃,父亲只好把上年自留地种的山药蔓子铡碎了喂马。每次给马添草,父亲先用草筛把碎山药蔓子筛一遍,生怕有石子、土坷垃硌坏了老辕马已经松动的牙。

夏季到来,几场细雨过后,绿油油的庄稼长起来了。麦子类的一垄垄郁郁葱葱,山药苗子一株株枝繁叶茂,胡麻苗轻轻点头,菜籽苗叶绿如茵。山青了,草绿了,阳光也更明媚了。天气暖和了,人们换下了厚重的棉衣,穿上了轻巧的单衣。马儿也吃饱了青草,开始褪下干枯的旧毛,换上了油光发亮的新毛。父亲给我家的老辕马修剪了鬃毛、尾毛,把身上褪起且没掉下来的旧毛用笤帚扫干净。父亲说,马尾巴不能给剪得太短了,要不然连蚊蝇也赶不跑了。经过这么一捯饬,老辕马显得精神多了。脖子上的鬃毛茬短短的,头顶上留了一撮像留海一样的鬃毛,顺顺地从两耳中间向额头披下来。棕红色的皮毛短短密密的,肚子圆溜溜的,胸前肉乎乎的,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忽扇忽扇的,像莜面饺饺一样的两只耳朵一动一动,剪得齐刷刷大辫子般的尾巴一甩一甩,四只大蹄陀子踩得地皮噔噔作响,时不时还惬意地打个响鼻。

父母每天到田间锄地,都要拉上老辕马把它縻到地畔的山坡上让它吃草。到了下午,学生们放学了,四哥领上我到山坡把老辕马的长縻绳解下来,盘起挽住,交给正在锄地的父母。我们拉着老辕马和村中别的小伙伴一起"溜圪楞"。地与地中间的圪楞,挺宽挺长,青草长得又高又密。我家的马儿和小伙伴们的马儿聚在一起,不忙着吃草,先相互闻闻鼻子,再你啃它的膀子,它啃你的膀子,互相啃会儿膀膀这才低下头吃那肥美的青草。

老辕马没舒服几天,转眼就又到了入伏天。每家都有要押的地。我家那四五类地里的草麦苗长势不好,父亲就决定把两块草麦押了,歇歇田地,蓄蓄地里的养分明年再种出好庄稼来。老辕马和邻家搁犋的马又得拉犁押地了。

入秋,田地间一片金黄。成熟的穗头沉甸甸地弯下了腰。看到了丰收成果的农民喜上眉梢,脸上挂着满足的憨笑。尽管每天起早贪黑,但他们对秋收的热情是高涨的,一点也不觉得累。中小学都放了农忙假,往年农业社的时候,中小学生们也参加秋收,更别说当时那已经是自家的地了。哥哥姐姐们也拿起镰刀热火朝天地和父母一起割麦子。那时候,大哥、大姐早已成家了,另过自已的小日子。二哥那年好像是和大队其他村一些青年人去呼市修铁路了,记得他们回来经常说“大包复线什么的”。

每天早晨,各家各户的大人小孩们迎着朝霞踏着露水,有朝南有向北的,同路的相跟上,有说有笑。都是拉着耕畜,背着干粮抱着暖壶,拿上磨好的镰刀,再装上几块小磨石,准备镰刀钝了的时候随时可以再磨磨。到了地里,快速地认开垄子,拉垄子的人在前面挥动镰刀割起麦子来,后面认好垄子的人也紧跟着割起来。在我家,我不用割麦子。我四哥拿上镰刀,看谁割得慢落到后面了,他就给从中间割一段,这叫"搬豁豁"。

农田里,金黄的麦海中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不到半前晌每家的麦子就一条条一溜溜地割倒不少。父亲把割倒的麦子捆住码起,腾开挺宽的一大溜茬子地,然后把老辕马从地畔坡上,倒縻到空开的这溜地里,为的是让马儿能吃上从麦子根底冒出的新鲜绿草草和掉到地下的麦穗穗,还不能让它探住两边邻家和自家的麦子。所以用的是"走縻”。走縻就是用一根长长的粗绳,两头用铁縻橛绷直钉牢,粗绳上原先就套着一个能活动的铁环,再把马的缰绳头和铁环挽牢,这样马儿就能来回顺着绳子吃到草和麦穗了。每家的耕畜都是这样縻的,因为庄稼成熟的季节,山坡上的草自然也枯黄了,马儿吃不饱了,让马儿吃漏掉的麦穗和嫩草,既不浪费粮食又能吃饱。

有一天早上,父亲把一件旧棉袄搭在老辕马背上,让我和四哥骑着马走,四哥很高兴地在父亲的助力下骑在马背上。我不敢骑,父亲说:"不怕!叫你四哥骑在前头,揪住点马鬃,你骑后头,马的胯骨上平展展的,挺好骑的。你再捉住你四哥的袄后襟子,肯定跌不下来你。"父亲看我又想骑又不敢骑的样子,索性把我往起一抱放在了马胯上,我吓得紧紧抓住了四哥的后襟子。我妈和三哥、二姐都看着我笑,我骑在马背上虽然害怕却很高兴,也笑了。父亲笑着拉起马的缰绳走出院子。一开始我有点害怕,走着走着就不怕了,看到我四哥放开手不抓马鬃了,还直起腰伸开手,随着马儿走路的节奏晃动身子。他还鼓动我:“你也伸开手哇!跌不下来。”我就放开四哥的后襟子,伸开双臂,也随着马蹄咯噔咯噔的节奏摇晃着。母亲在后面吓得直喊:"好好骑的,看真的跌下来的!这两个灰娃娃,跳达甚了?都放开手还摇达了?"父亲回过头说:"不咋些儿!跌不下个,你叫他们死贴贴地骑了马身上,还铲了叾(du)子了还。"我和四哥被父亲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跟在后面的三哥二姐他们也大笑,母亲被我们逗笑了……我们本地人管屁股叫叾子,“铲叾子”是一句地道的方言土话,指不会骑马的人,在没有垫马鞍的情况下,把屁股中间尾骨部分被马的脊梁硌破皮了。

后来父亲我又让我骑了几次,母亲心疼老辕马:“咱家老马那么苦重挺乏的,好不容易歇几天,骑几次新鲜玩玩就行了,不能再骑了。”后来我就再没骑过马。


封面图片来自于网络

该文作者1972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二号地乡三号地村,现居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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