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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黄金亮 人是群居动物，聚集是人类的天性。领袖说，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又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不管怎样，有人群的地方也就有依靠，有归属感，否则，“我们”、“他们”、“你们”这些称谓就失去了边界。 永久的回忆 “我们”学的专业，全名是“企业财务与会计”，简称“企财”。我们那届招生三个班，两个班都是企财，对班级的称呼里，索性连那个“财”字也省去了，分别为“90企甲班””和“90企乙班”，我除了在补习班偶然夺了一次魁首，再没有过跃居前列的福气，自然是分在乙班了。 开学的军训会操，乙班没有悬念地就输给了甲班，在以后的争雄赛里，似乎乙班也很少战胜甲班，可见这甲乙丙丁的排序大概还顺应了天意。不过，在古代“乙”却是男子排行老大的意思，《水浒传》里有浪子燕青，又名燕小乙，遍体花绣，精通相扑，武艺高强，而且多才多艺。此人擅长擒拿格斗，曾经把黑旋风李逵摔得心服口服，还在泰安擂台上战胜了江湖闻名的“擎天柱”任原。 90企乙班大合唱 既然甲和乙到底哪个为先还存在争论，甲乙争霸赛中除了会让甲班风光无限，也会诞生乙班稳操胜券的项目，其中一个是运动会的短跑，再一个就是篮球赛。短跑获胜是因为乙班有贵彪同学，每到学校运动会，逢短跑必胜。而且人长得瘦黑，发令枪一响，甲班的侯文彪老师惊呼连连：“哪来的个黑头，莫非乙班把约翰逊请来了？”贵彪正在跑道上卖力，对侯老师的惊讶当然置若无闻，但是他能听到校运会播音员张瑾丽老师的解说和加油：“现在跑在第一名的是九零企乙班的王贵彪同学。”那个甜美的声音刚一落地，贵彪一个冲刺已经夺冠了。 乙班打篮球轻松夺魁，也是因为班里面有一位投篮高手李占山，此人带着深度近视眼镜，平时走起来步伐颤颤巍巍，全然似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只要上了球场，却如同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或者就是吞了姚明代言的士力架，投篮几乎百发百中，头也不用抬就是一个三分球。别的班和我们比赛，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防卫上，全力阻挡李同学去投篮，只要这一招奏效了，那我们就会败下阵来。 第一次和擅长打篮球的占山相遇，并不在运动健将们叱咤风云的球场上。开学第一天，我去甲乙班的混合宿舍找人，推门进来，只见宿舍的小课桌放在当地，一个梳着油亮头发，鼻子上架着眼镜的男人正襟危坐于课桌后，手里捏着一管毛笔，课桌上摊开一叠信笺，而且是竖行的那种。这样一幅始料不及的画面出现，令我惊讶之余连到来的目的也忘了，赶紧攀谈数句后就落荒而走。 占山以如此反常的面目出现，而且屡屡不按常规出牌，能在竖行的信纸上，用软笔书法抒怀倒也罢了，过了不几天，学校的篮球场上也出现了他的身影。我对体育活动一向外行，只能看热闹看不出甚门道来，只见占山弯着腰曲着腿瞪着眼，在接球运球发球方面并无突出之处，然而持球运球奔跑之后的投篮却相当有特色，手臂向上舒张，手腕轻抖，甚至头都没抬，眼睛并未盯住篮筐不放，一记远投已经成功了。一场比赛下来，他的投篮技术令众人大为惊讶，简直就成了球场的明星。 李占山逢投必中，而且还有一个令外人大惑不解的行为，他平时戴着眼镜是个近视眼，到了球场上，却把眼镜摘下来搁置在一边，就这样“盲目”地跨进了球场，反而还越战越勇屡战屡胜。一个周末，我看占山忧心忡忡的样子，就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说今天要和师专体育系的打篮球，我说怕了吧，体育系的毕竟是专业户。他说和谁打倒是无所谓，比赛就是个输赢的事，关键是这次换了球场，不好打了。换了球场难道就关系输赢？面对我的疑问，占山摘下他的高度近视眼镜，擦了擦，说金亮，你知道我为啥投篮准确吗？我说不知道，占山说我打球必须到熟悉的球场，在场地上活动得熟悉了，篮筐在哪里，球架在哪里，了如指掌，有没有眼镜都无所谓，我投篮凭的是感觉，并不是眼睛瞅得准。换了新球场对场地不熟悉，还能投得准吗？ 凭感觉投篮的球场明星，在专业课的学习上却是一塌糊涂毫无感觉，而他好像也并不以此为难堪。晚饭过后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占山的经典形象是披着大衣，拎着暖壶，捧着水杯，像独行侠一样去了教室，教室的书桌里，还往往放着一袋让人眼红的奶粉，一节自习课，书没看多少，奶粉倒是热乎乎地喝了好几杯。一天，和他一个宿舍的贵彪神秘地和我说，占山这家伙不够意思，买了一瓶酒，锁在了书柜里，每天晚上临睡前自己拿出来浅斟低吟，喝上两小杯才睡觉了。 时间长了，写书法打篮球喝奶粉的占山还在教室里摆开了象棋擂台，班里的同学比试完了，外班的爱好者也被吸引了不少。就在前几天，甲班的张佩同学还和我打听占山的微信号，说是当年下象棋输给了李占山，现在感觉技艺成熟了，想在网上再和他决一胜负。 像占山这种特立独行的人，毕竟是少数，涉世未深，对一切和城市生活相关的东西都显生疏而充满好奇的农家孩子是校园的主流。入学教育的几天里，学生科反复强调的不是学习态度和秩序，而是抽水厕所的使用方法。因为诸多同学从来没住过楼房，对其中的一些基本设施闻所未闻，以前在乡镇，卫生间是被称作茅司的所在，办完事了就走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冲水这么一说。习惯成自然，这不是一两天能改变的，上卫生间后要放水冲刷，虽然在三令五申之下得到一定程度的贯彻，但总有人马虎大意，一个简单的问题成了每年新生季校方深感头疼的大事，最后当局痛下杀手，竟然还有同学因为不能按规定使用卫生间而受了处分。 教学楼前 同宿舍的老五姓戴，是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到校后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尤其是看到很多同学穿皮鞋，他心生羡慕，终于在一个礼拜天，去虎山市场花费近三十元巨资购得一双。皮鞋买来后，一晚上辗转反侧在床铺上难以入眠，临晨四点多，一阵悉悉索索的起床声音后，暗黑中我从上铺往下一看，只见老五衣帽整齐，脚下穿着新皮鞋，在床边肃静地端坐，仿佛在等待什么大事的降临。又过了差不多一小时，东方渐露鱼肚白，老五开始在宿舍来回踱步，新皮鞋在地面发出咔咔的声响。终于盼到天色微明，早锻炼的时间到了，宿舍楼的大门估计也开了，老五同学再也无心等待，在大家的玩笑声中夺门而去。此后将近半个月里面，不知道是怕皮鞋打折，还是新鞋对踝关节造成了一定损害，反正他迈腿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词典里有邯郸学步的笑话，所谓“寿陵失本步，笑煞邯郸人”，想必这个典故应该有确实的故事来源，当年的失步之人，不仅仅是羡慕他人的姿势优美，大概也是换了行头的缘故。近代鸦片战争时，中国朝野上下认为夷人的腿是直的，不会弯曲，只要和其近距离作战用竹子绊倒就可获胜。钦差大臣林则徐给皇帝上奏，说英国人“浑身裹缠，腰腿僵硬，一击便倒，而倒地便无法复起”。想必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经验基础，穿惯了老布鞋的脚换上了新皮鞋，是不是会发生腰腿僵硬的状况？现在看来是完全可能的。 对门宿舍的老大是个烟鬼，这在抽烟比较普遍的男同学当中也没啥稀奇，奇的是，我就从来没看见这大哥抽烟扔过烟头，在二十多年前就有这样的环保意识，确数难得。不过有一天，我在他们宿舍亲眼目睹实情后，终于解开了烟头去向的奥秘。原来老大每逢香烟将要熄灭之际，就赶紧将其揉熄，撩开床铺，把烟头放在了床垫下，时间长了，老大的床铺下烟头密布如满天星。这些烟头的妙用唯老大一人掌控，就是每当青黄不接资金紧张、没钱买烟之际，老大取出这些宝贝剥开，将其中的残余烟丝抖落于旧作业纸上，然后用他灵巧的手指，轻易间就变废为宝，卷成了一支纯手工制作的卷烟。味道如何？我无缘体验，但总比被烟瘾困起来要强许多，上班以后，单位的某领导有一句口头禅，说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就是实例。 要说节俭，我们宿舍的老六也算可以，老大靠节约烟头闹革命，老六则并无抽烟喝酒这些恶习，相对来说开支就更少，这还不算，老六每次开学了，第一件要事是把从家里带来的生活费，寄放到亲戚处，然后每周根据预算再去支取。这一招在我们学过《财务管理》后，更有了明确的理论支持，这个办法在实务中叫“缩短核算周期”，是精明的企业家用以控制费用的法宝之一，老六能无师自通，可见所有的理论都是来源于实践。除此，利用一切机会和手段来抵消财务支出也是他的惯用技巧，比方大家要合伙买东西，老六必说我给去买，你们坐的，跑腿费就算了，我少出点钱行不？老六工作后，并没有搞财务工作，人不能尽其才，才未能尽其用，真是会计队伍的一大损失。 老六嘴里常说的跑腿买东西的那家小卖铺，就在学校大门口，当家的掌柜身材矮小、五官猥琐，全校的师生都称呼此人为“武大郎”，“武大郎”除了没有艳福在现实中娶到潘金莲，其他方面可以说完胜文学作品中的原型，做生意精明强干，善于计算，他的小店里既可以用人民币购物，也可以用学校的饭票做流通，熟悉的老客户还可以赊欠，所以买卖兴隆，门庭若市。他的老婆长得难看不说，脑子也有点糊里糊涂，有同学就故意趁武大郎外出之际去购物，三五个人，你要东他要西，你要付款他要找零，往往此时老板娘就方寸大乱，递进一块拿回两元是常有的事。 学校门口除了武大郎的杂货铺子，沿街两边最多的是小饭店，饭店里的主顾以两校的学生为主，端上桌的，也不过是些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菜肴，诸如被同学们戏称为“三大样”的过油肉、辣子肉丁和鱼香肉丝，此三种再加些花生米、小咸菜就成了酒席，要是再加一碗炖羊肉，或者格外奢侈吃一顿传统火锅，那就是极品消费了。我和要好的同学平时打牙祭，最省钱又解馋的做法，是在280桥头的自由市场，买一个煮好的猪肘子，然后拿到小酒店里，一半冷切，另一半红烧，再点两个小菜，这样一来，冷热兼备，荤素搭配，好一顿猛嚼。 内蒙人尚酒，即使读书在校的学生也不例外，菜品好坏只是个形式，酒是不能缺少的。每到周末或是开学、放假的时候，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同窗同乡，老友新朋，往往把两排小酒馆坐得满满当当。我其时还算善饮，半斤八两的不在话下，开学喝，放假喝，平时也喝，甚至有下了晚自习，利用熄灯前短暂的时间，几十分钟就喝下半斤的记录。有一回破天荒得了奖学金，一时兴起，三个人喝了五瓶商都产的“自流泉”牌白干酒，虽说头重脚轻，但尚能自理，晚上还昏昏沉沉地去了师专餐厅参加舞会，舞是舞不动了，咚咚的鼓点敲得人血脉膨胀，不大一会儿反而觉得清醒了不少。 男生喝酒，女生也喝。女宿舍还有喝醉了酒，从上铺摔下来，把一个铁皮暖壶砸扁了的记录。就在前几天209宿舍的冯素琴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少女二人，四目相对，两手相握，似在促膝谈心，背景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地，据她说这相片就是俩人在星期天，用丰镇特曲盖子当酒盅，十四分钟对饮一瓶自流泉后的见证，喝完后冯同学已经钻桌子底下起不来了，酒是辣的，下酒的榨菜是甜是咸已经品不出来了。 楼顶谈心 女舍209全体 久在冰上站，哪有不跌跤，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经常喝酒，醉意朦胧还好，醉而酩酊，不省人事，甚而撒酒疯闹事也不鲜见。乙班常醉酒者为老家在锡盟的张国栋，经常喝得胡言乱语东倒西歪。一次我有同学来访，正在宿舍聊天，恰逢他喝醉归来，和我们言语不合，再加他醉后的胡搅蛮缠，几乎就起了纷争，事后他和我说，再碰上这种情况，你直接拿一根绳子把我捆住，塞床底下完事，绝无怨言。 不过话说回来，谁如果没有在年轻的时候酣畅淋漓地醉过一次，那一定是青春的遗憾。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虽然是善饮者最豪放的牛皮，但也印证了酒精浸泡后情绪发泄的陶醉。八十年代晚期，西方有两个哲人的书籍在中国颇为流行，一为弗洛伊德，一为尼采，弗洛伊德最畅销的书是《梦的解析》，而尼采则在西方把古希腊悲剧中的酒神精神引入了哲学领域。我生也晚，见识浅陋，尼采把酒神精神喻为对人生痛苦感悟后的升华和超越，这种昂扬的态度却令我十分着迷，财校上学时，放弃自习课，阅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当年的快乐之一。正因为梦和醉，这两大人类天性里的冲动，所以弗洛伊德和尼采，才在二十世纪末期改革开放的思潮中，赢得了重新审视生命价值的年轻一代的青睐。 雪后留影 是啊，没有梦想何来陶醉？没有壶中日月，又怎么能够体验沉醉带来的快乐？我等草芥，虽无曹孟德横槊大江之上的豪迈，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人皆有之，回忆过往，犹如春梦了无痕，抚今追昔，天地悠悠过客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万事不如醉也。 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1969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供职于呼和浩特市一家企业。 【本期幕后】 策划：安强 编辑：王丹 校对：图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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