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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亮丨我的父亲

 新用户6981V1ce 2020-12-10

       父亲离开我们兄妹已经整整十九个年头了,那是98年的6月10日,同样是农历五月十六,说来也巧,这天也正是大姐的43岁生日,可那年父亲刚刚60出头,还没来得及过62岁生日!
       记得还是在二十七八年前初冬,也就是89年的冬天,考虑到村子里近两年接二连三地出现食道癌病人的状况,自己刚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就把父亲从小山沟带到了县城,在县市容卫生所给父亲找了一个装垃圾的美差,这对于在深山沟里干了大半辈子农活,做梦都想到城里打工的父亲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五十出头,铁打一样的身板,印象中从没有得过头疼脑热之类的啥病,干活也从不惜力的父亲,很快地就成为市容所装垃圾队里的主力!当父亲两个多月后从市容所领回每月120元工资时,他那笑不拢嘴的模样我至今难忘!父亲一直是哼着他喜欢的曲剧小调上下班的。

       然而好景不常,90年夏天,我一直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因为一年前父亲说他咽东西时感觉喉咙象贴了树叶一样,且村子里近几年来不知什么原因接连出现了十几位和父亲年龄相仿的食道癌病人,大多是没钱医治便壮年早逝,我一直怀疑是村里那个不景气的硫化钡厂污染所致,这也是我极力劝说父亲离开故土到城里谋生的主要原因!这次父亲同样说他和上次一样感觉咽东西不顺,我即带父亲到县医院做 x  光检查;医生是我高中时的两名同学,做的自然认真细致,还把科里的主任叫来,几个医生都说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开些治咽炎的药,嘱咐平时多喝水!父亲也自然不会放在心里,尽管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我和父亲又去检查过几次,同样的是没有问题。
       到了90年的中秋,女儿出生刚好半个月那天下午,记不清啥原因又带父亲去医院检查,检查后医生同学支开老人道:“张叔,不妨事,你先回吧,待会我和海亮想去找同学玩!”等父亲刚走,同学即告诉我情况不好,已经出现12公分长的癌变!真是晴天霹雳,脑袋像炸了一样,也不知怎么离开的医院,我不敢回家去面对父亲,一个人跑到野外嗷啕大哭一场,要知道父亲那年才刚满五十四岁啊!自己刚毕业上班四年,在小县城一个不景气的国有小企业里,月工资不足120元,况且妻子刚刚生产,女儿还未满月,小弟又正在县一中读高一,妹妹虽说也在县城做临时工,可她所在的工厂发不下工资是常事,母亲还守在农村种地;那年我26岁,还在读河南大学中文自学考试,女儿满月那天还要到洛阳参加毕业考试,一连串的问题和困难使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下步该怎么办?同在县城工作的舅舅劝我等女儿满月再说,也好观察一段,主要的是舅舅他说啥也不相信我的父亲真的是恶病缠身!

       半月后,也就是10月27日女儿满月那天下午,我从洛阳考场出来,即思考着如何给父亲治病,期间自己也稳住了心神,妻子也帮我筹集来近万元医药费,随即开始了和父亲一起漫漫八年多的抗癌之路!
       因为癌变12公分长,没法手术,只有放疗,却是对身体损害极大;自河科大一附院住院两个月回来后,父亲免疫力大幅下降,身体极度的虚弱,不时地发烧感冒,加上思想包袱,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背也佝偻了下来,再也看不到他以前健壮的身影,父亲也只好辞掉了他那充满希冀的环卫工作。为了便于照顾父亲康复治疗,更担心农村老家的环境,我在县城北租了一间民房,把母亲也从农村接到县城,安置在离妹妹工厂不远处,一面工作,一面不时地去看望他们。
       这年农历腊月二十三的下午,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过小年,忙碌了几天春节供应的我匆忙割了二斤猪肉一路小跑给父母送去,想让家人在城里过好离开农村的第一个小年。我兴奋地一脚踏进屋门,却见母亲一人满脸悲戚地蹲坐在床边,我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凉到了脚底!一问方知,原来是父亲已经连续咳 嗽发烧了三天,到了晚上,咳得更厉害,根本没法睡觉,只好跪爬在床上,父母知道我为治病已经借了近万元钱,坚决不让小妹去告诉我父亲咳嗽发烧!还未来得及和母亲多说话,父亲即从外边无精打采地回来,看见我在屋里,身子斜靠在门边上说道:“亮,你给我准备后事吧!这个年我是过不去了。”我望着脸色蜡黄且又近乎绝望的父亲,极力忍着悲痛,唯恐眼泪掉落下来!强装欢颜道:“爹,没事的!你不要瞎想,咱们明天就去输液,一定是炎症大,自身抵抗不住,输几天液一定会好的!年也一定会过好的!”我分明地知道,父亲是没有钱治病,又不想拖累我,只是吃点片剂,根本是没法抵御病邪的!但我坚信一点,父亲身体绝对不是癌扩散或转移!不可能那么快恶化的!自第二天开始,一连几天的大剂量输液,终于控制住父亲的病情,那个全家离开故土的第一个春节,一家人在有限的欢乐中度过。

       91年开春后,随着天气的转暖,父亲的身体也逐渐地恢复过来,心情也好了许多,虽说大不如以前,但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父亲便再也闲不住了,这住院以来的三、四个月,也是父亲一生中惟一一次迫不得已停止劳做的一段时间。记得一天晚饭后,父亲来到单位分给我的两间住房组成的三口之家里,说他又找了一个工作,就在我单位对面的医药公司,做门卫兼打扫院区卫生,每月120块钱工资,这样既可以省去房租,还可以帮助我们照看女儿,也会顾着自己吃药,可谓一举三得!看着父亲坚决的样子,以及家里的困境,我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要知道,我那点微薄的工资是无论如何养不起七口之家的!尽管心中不是滋味,但还是同意了父亲的意见,何况父亲是早已决定了的。随后妹妹工作的那家工厂生产和销售趋于稳定,妻子产假后也又上班,全家总算安顿下来,父亲的身体也基本恢复,饭尽量是些粥类,有过上此的教训,一旦感冒,就赶快打针输液,后来也到医院做过几次检查,从片子上看,有段食道狭窄了许多,并留有结节!尽管全家人心中始终有块阴影,日子倒也自得其乐。

       92年冬的一天凌晨,公司派我和一位副经理去西北出差,为赶坐火车时间,天不明我两人即出发赶往洛阳,北风呼啸中清冷清冷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我不由自主地双手整整衣领将头尽量往里缩,猛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略显驼背且又十分熟悉的身影,左肩扛扫帚、铁锨,右手掂根胶皮水管,脚上还穿一双深口胶鞋,正急急地往前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正是我身患绝症的父亲吗!起这么早,还有手中的家什,他这是干什么呀?我不由地拉上同伴紧走几步,悄无声息地跟在父亲的后边,看看父亲究竟是去干什么?几分钟后一直跟到人民大街县工会大院门前,父亲便向大门东侧公共厕所走去,我和同伴只好停在外边;以为父亲是上厕所,可足足等了十几分钟仍不见出来,并且听到里边呲呲扫地的声音!我一下子明白过来,父亲这是在拖着病身瞒着我打扫公厕呀!那医药公司的院子、厕所和门口二三百米长的大街已经足够他和母亲打扫的了,可父亲还要再......!我的心如刀割一般难受,禁不住两眼落泪;同事也随即明白过来,摆手不让我打扰父亲,拉我快去赶火车。这趟差,我实在无心在外久留,办完差事便匆匆地赶回。

       出差回来后的第二天凌晨,我早早起床赶往大街的公共厕所,父亲已经在那里冲水,衣袖湿淋淋的,我二话没说,拉起扫帚就干起来;父亲先怔了一下,也不说话,继续干他手中的活;直到近半小时后父亲认为可以了,父子俩方往一起回走。父亲这才说道:“亮,眼下我现在身体不错,年纪又不大,能干得动;你弟弟马上要上大学了,总得给他攥学费吧!不能老靠你呀!况且你也正集资建房,我不能帮助你,可也不能老拖累你两口子!况且这活也不重,一个人能行,你白天要上班,不能影响你工作;只今天这一回,以后你就不要再来啦!不然我可要发火啦!”其实,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是怕我撞见熟人,唯恐外人会笑话我的!父亲的话也许在理,不容我辩说,也只怪自己太无能,无力养活父母!回到父母住处,母亲告诉我,父亲打扫厕所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工会那个外 ,还有县医院这个,每天打扫两次,一月120元,不让告诉你是怕你不让他干,他要给你弟弟赚学费!也许父亲是对的,可我一直担心他的身体。

        记得94年春节前,整日忙于春节供应,一连几天没去看父母,直到年廿八放假,我才有空去问问母亲想要点啥菜过年。刚一进门母亲便告诉我,父亲已经两天吃不下饭了!连一口水也下不去,这会儿自个去外转悠!我不禁感到问题严重,一面让弟弟去喊父亲回来,一面回单位借车,让妻子给我取了一千元钱,急急忙忙拉上父亲就往洛阳解放军150医院赶,因为这年没有三十,再有一天就是大年初一,恐怕医生放假回家过年,总不能看别人过年吃的喝的,父亲一口水也喝不下去吧!当时,也顾不上考虑啥原因引起的,也不相信县医院会治疗,一个小时多即赶到150医院。确实,诺大个150医院已经聊无几人,匆忙中迎面看见一位解放军干部正拉着行李箱出大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跳下车,上前拦住让人家给父亲看病。这位同志看我着急的样子,耐心听完我叙述,便解释说,他家是平顶山的,要赶时间坐火车回探亲,他们科的主任就在那幢楼住,他可以先给做个食管镜检查,然后再决定治疗;我千谢万谢,就直往科主任家闯,谁知主任说已经放假,没法看!我急得头上直冒热汗!连忙从口袋里陶出 200元钱,噗通一下跪在医生面前,哭喊道:“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吧!救救吧!”看着我动情的样子,主任急忙拉起我说:“不是我不救,我连钥匙都没有,你快起来!让我看护士放假走没有。”他说着就去打电话,还好,我从主任话语中听出了点希望,扔下200元钱即跑回去叫上父亲一起赶往门诊楼二楼胃镜室。医生硬是把小拇指一样粗的长长的食管镜让父亲下咽,我不忍心看下去,一面双手扶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却强忍着泪把脸扭向室外;足有十几分钟,但医生说象是个花生豆 ,刚好像塞子一样卡在食管中部,我这才扭过脸来,医生也恰好给取出来异物,还真是一颗不大不小的花生米!

       父亲从医用床上下来,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液,没事人似的朗声说道:“好了,能咽啦!咱回家过年!”我紧缩着的心情呼啦一下子开了,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喜悦又可怜!连连道谢医生;等父亲和弟弟走出门,医生告诉我,病人食管中部狭窄,且硬化缺少弹性,估计以后会愈加严重,吃饭要特别注意!医生说着把200元钱塞给我,一定要我拿走,还不住地说道:150医院不兴这个!我深深地向两位医生鞠了一躬,心中说不出感激,感谢医生!感谢150!那个春节,父亲和我们一样欢天喜地过大年。
      一年后,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年前,又发生了一次,不过东西不一样,是大豆一样大的一小块牛肉。一问方知,是妹妹给父亲买了一碗胡辣汤,父亲为了赶时间打扫院区,匆忙吃饭所致!父亲大牙几乎掉完,换的假牙又不好用,时常吃饭咽不下去,有时一顿饭要吃一个小时,看着可怜的父亲,我实在无话可说,泪水只能往肚里咽。后来,一见父亲吃饭我就走,我实在是没法看下去。因为我已经清醒地感觉到,父亲的病是在一天天加重,x光片显示,父亲食道狭窄部分是愈来愈窄,且愈来愈长!可父亲无论多么难受,也不论多长时间吃不下饭,从来没有哼过一声,更没有放下过一次他手中的活计,哪怕是三天没吃下饭,父亲也从不去办公室请假,院区和厕所一样打扫的干干净净!父亲的毅力和坚韧我自愧不及!后来,县城大街改造,公厕扒掉,父亲却又去要了一长段大街扫!他是永远也不会闲下来的。

          就这样,父亲一直坚持98年的夏天,也可能是97年弟弟大学毕业,父亲身心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缘故。就在五一节前夕,父亲咽不下任何东西,就是咽口吐沫也会剧咳,医生检查说是食管瘘,气管和食管相通,食物和水进不到胃里,而是跑到了气管和肺里,气管容不得任何异物的! 必然要呛出来。几位医生都说没办法,可父亲身体此时很健壮,其他部位没有任何病,我却束手无策。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万分后悔!为何不带父亲去北京大医院看看呢?也许是我的一时疏忽葬送了父亲!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后悔不已!

           98年4月30日,父亲已经是十来天没吃下饭了,每天仅靠四大瓶液体维持着,我和弟、妹合计着想让父亲回老家去,毕竟是叶落归根,可有没法和父亲开口,硬着头皮去和父亲聊天,可我进屋一看,简直不敢相信,父亲正十分在行地做一张木床,并且即将完工,我忽然想起父亲年轻时是一名泥 匠,后来又学了半个木匠,进城后没再摸过,身体眼看不行了,父亲却又重操家什,我不由地问道:“爹!你这是......?”父亲道:“你弟快要上班啦。我给他做张床,免得将来上班晚上没法住!”父亲这是临终还想着要为子女做点事啊!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更没法开腔说别的,含着眼泪离开父亲。
        40天后,即6月10日中午,乡亲们正在麦场里打麦,父亲耗干了仅剩的一点力气,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无奈,永远停止了呼吸。可他那过人的毅力和永不停息的干劲永远激励和鞭策着我们子女!

作 者 简 介

张海亮,河南省伊川县人,1986年参加工作,先后在伊川县食品公司,伊川县百货大楼工作,担任经理、支部书记,现供职于伊川县周天百货购物广场,文学爱好者,尤其诗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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