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少咏丨中篇小说《随风起舞》连载之二

 新用户6981V1ce 2020-12-10


同屋的华说,兰儿兰儿你恋爱了。

我才不相信呢。我怎么会恋爱。我不会恋爱,不想恋爱。我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恋爱。

可,华的语气不容置辩。

华和我在高中就是同学,她说话向来都是那样不容置辩。我说华华你要想跟谁好就好去不必拉我做垫背不必。我说我这么丑的女孩儿没有人会要我也不想把自己交给谁。华说兰儿兰儿你别挖苦人好不好,我的好兰儿你要说你丑我们该咋办?华说了这句话就不言语了。我拍了他一下我说死丫头说呀你再说呀,华就又说了一句话。华说不想么?华说了这三个字家一个问号就又不言语了,任凭我怎么拍她打她也不言语了, 趁得我好没趣儿,整整一天都无精打采。

后来班主任找了我。班主任说胡兰兰你是一名好学生你要注意点影响呀。

我不解。我想问不敢问这是为什么。班主任说以后不要再跟老师接触那么多,他说 跟老师接触多了没好处。

我再也忍不住。我说我跟老师接触多么跟哪个老师接触多了?

班主任说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米老师什么样以后你会知道的。他说我不想再多说你自己注意点吧。

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提起米?米是我的哥哥我的大哥哥我爸爸的学生你们不知道为什么瞎说!

我终于敲响了他家的门。

开门的是他的妻子,一个美丽得叫人害怕的女人。她说米不在家,说完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仓皇而遁。

我在学校操场的那个小角落里找到了米,是感觉引领我找到他的。

米知道了我是谁。

后来她的妻子到另一个城市去了,一个大城市。后来他母亲来为他带孩子。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不说你们也会知道的,有了一个故事。

妈曾说过我野,其实我并不十分野,我只是有点任性。

他容忍了我的任性。那是我那次从家里回来以后,他用他宽厚的胸怀、消融了我对小月的事的恐惧。那个时刻,我忘了他是个有妻子的人,是个做了丈夫和父亲的成年男人。也许,他也忘了。那时我知道了他也还是个孩子,是个需要人疼爱需要女人疼爱的孩子。我是个会疼爱他的女人,那时我心里想,是我,把他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需要人疼爱需要女人疼爱的孩子。是他的需要使我变成了一个女人变成了会疼爱人的女人,虽然,我和他从来未想别的人们那样共有过一个夜晚,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夜晚,但他已是我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涓滴不剩,他是我的了。他已经像一粒生命力极强穿透力极强种子植如我的心田,谁也别想再把他从我这里挖走。

然而他突然走了,走到我捉不住摸不着的那个地方去了。

那天看完美国电影《走出非洲》,我非常非常想吃一块米糕。我说我想吃米糕,他说好吧走出非洲。说完他就向马路对面的那个小商店里走去。他去的时候一脸恍惚眼神迷离。

远处飞驰来一辆摩托车。我听见他低声说了句“走出非洲”。然后我看着他象一片轻柔的树叶一样飘飘摇摇的飞了起来,跳舞一般。大约过了半秒钟时间,他缓下舞步,轻轻柔柔的飘落在马路正中。

我跨过低矮的冬青树丛,走过去,轻轻抱起他软垂下去的头颅,象母亲哄自己的婴儿入睡一样,柔曼地拍了拍他的额头。接着,在那光滑洁净的饱满额头上,印上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轻吻,平生向男人献上的第一个吻。

一股清甜的血腥气儿象鱼儿吐出的泡沫一般缓缓的弥满另外的双眼。

我说米你好你真好。只有这时,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我叫了他的名字;米。

米走了,只留下一只小老鼠。暖暖的,凉凉的,青玉雕成。

华说,兰儿咱们还年轻。

是呵,我们还年轻。小老鼠的胡子却长起来,一天一天的,长起来。

米离我而去后第三十三天的下午,阳光温柔又灿烂的那个下午,在学生处那幅恬静优美的南国椰乡风光下,我象一只离群的孤雁,又象一只迷途的羔羊,迷迷离离恍恍惚惚的办理了一份休学手续。

理由;因病无法继续读书。

我无法忍受失去米的痛楚。

在那三十三天当中,每个黄昏时分,我都披着那件染有米的血迹的米黄色风雪衣,一个人,跑到校园里那棵曾经被华戏称为树奶奶的巨大梧桐树下,轻抚着光滑柔嫩温温凉凉的青白色树干,望着一日一日变红变黄变枯的梧叶发呆半个小时。然后,回到教室,伏桌而眠。自然睡不着,只是无情无绪的闭着眼睛,听凭日光灯揞哑的嘶嘶声和旁边同学写信写作业时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在耳边野鸟乱云一般盘旋飞舞。

夜晚的时间更加难捱。

总是那只小老鼠,那只胡子长长的小老鼠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做着各种优美的欢快的或笨拙的丑陋的鬼脸。小老鼠的后面是米。米站在小老鼠身后,半天半天,一言不发。我想听他说话,哪怕只有一句,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是一个含义不明的音符音节,哪怕他只张一张嘴做一个说话的姿势。他不说,他从不说,他一言不发。只有前额上那只模糊难辨的隐秘洞口闪着幽幽的微光。总是那样,每一次,总是。

我开始害怕黑夜,害怕黑夜带来的黑暗,害怕黑暗中笼罩在周围的一切,甚至,害怕华她们呼吸的声息。我闭上眼睛,小老鼠和米,执着地守护我的梦境旋舞我的梦境充实我的梦境。我想说米求求你给我说句话,我非常非常想说出那句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于是我只好与米共舞,与小老鼠共舞,无声无息,不言不动,在意念中共舞。

华说,兰儿你别这样了你再这样我们也都这样了你说是不?

我说华华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不想,这样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这样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后来华领来了美帝。华领着一身去掉了领章帽徽的戎装的美帝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走进了县高中校园西北角我栖居的那间八平米的小屋。华灿然的笑脸后上方,一只硕大无朋的鼻子羞羞怯怯地挨了过来。

美帝!我一跃而起,脱口而出。

美帝是君的大学同学,就是那个曾经叫小月放弃了探囊取物般容易考上的名牌大学与他结婚,后来又叫小月义无返顾地与他分手的君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君回到县高中教书与小月结婚而美帝却打起背包走进军营当了一名特警军官。

按美帝的说法,他是我的初恋情人,或者说我是他的初恋情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样。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美帝。

那时我们刚升入高三。那时小月还没有结婚君还常常来找小月。美帝是跟君一道来这里玩的。美帝一来就靠那只无与伦比的鼻子成了我们口中的美帝。美帝不恼我们叫他美帝只是腼腆对着我,对着我们笑。华他们都说美帝老实。我没有说。因为美帝对我说了三次让我脸红心跳的话,有一次还是当着华和另外几个女伴的面说的。他说兰儿兰儿多美丽的名字,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说爱她到永远。

后来美帝一直给我写信。一封信一首诗,我读不懂,只觉得很特别,不用费劲就能记住。

比如:

沉睡千年的公主

有王子来吻醒她

你也沉睡了

为什么,我总唤你不醒

难道

要让我的双唇

变成千年的化石

摆在你的案头供后人

比如;

在每一个夜晚

为你奏起一支心乐

在每一个早晨

为你吹响一支柳笛

只愿

别打扰了你

……

我没有回过他信,一次也没有。只是每读一次信,就想起那只硕大无比的鼻子,偷偷地笑一回。读过了笑过了,随手塞到一个什么地方,再不去看它们。

后来华说兰儿你真是个傻姑娘,傻丫头傻老冒儿美帝一直爱着你你装得那么象跟真的一样。

我说这哪跟哪呀牛嘴长到马头上八竿子打不到半粒枣儿的事叫你在这儿胡抡二十三。说过后就觉得不对劲儿或许华说的对也说不定呢。

后来有了米,美帝的信连让我笑的力量也没有了。我心里只有米,只有米,在也不能盛下任何别的东西。包括美帝包括美帝的信。

美帝是执勤负伤退役的,分配到了县公安局。

美帝第四次来看我时,见到了我的小老鼠。

把玩了半天,他说真漂亮 送给我吧。

我可能生气了,我不知道。我看见美帝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很难看,变成了一种形容不出来的颜色。也许是羞愧,也许是尴尬,我说不出来。

我没有送给他,我把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的那个角落里。


我没有再回到学校去。休学期满时 我找到刚刚拿着毕业证回到家乡的华,让他辛苦一趟送封信给学校的领导,说我自动退学请领导和老师们原谅。

我在城内青龙街市场摆了一张摊床,卖成衣,卖鞋袜,卖儿童玩具。在我的摊床上,总是有很多很多形状颜色神态大小各不相同的小老鼠。

小月的摊床也还在,我们相距十五米远。我们中间,是一家上海裁缝铺和一家温州理发店。

一年后,我为美帝生下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儿。我给她取名叫米兰。(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画家墨池)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李少咏,逍遥镇人,洛阳师范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