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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很多很多年后，黄老邪终于老了。 此时此刻，他青衫依旧，而华发已白。他站在襄阳的城墙上，点了三路兵马御敌，坦然说道：“我门下弟子，死得干干净净”。 或许他也时常会记起那些曾经丰神俊朗的弟子们，倘若他们都还在，江湖上会不会“闻风丧胆”？ 当年黄药师一气之下挑断了所有弟子的脚筋并将他们逐出桃花岛，事后清醒过来，对他们亏欠之至。  83版《射雕英雄传》黄药师 | 曾江饰 尤其是冯默风，他在诸弟子中年纪最小，武功最弱，被逐出师门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他从来没有做过一桩错事，无端端被师父这般狠心责罚，成了个残废孤儿。 一代名士之徒，最后却沦落成了个村头的打铁匠，碌碌一生，冯默风的心里有没有过恨？ 没有！ 他和其他师兄们一样，一生怀抱着对恩师的崇敬与希冀，想要能有一日还可以堂堂正正报出自己的姓名—— “吾乃东邪门人，冯默风”。 可惜，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当那个名叫杨过的少年顶着满脑袋的主角光环走向他的打铁铺子时，冯默风已经是一个“背脊驼了，双目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眼屎，左脚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的老者了。 可他当时，只有五十岁。 五十岁的全真七子在干什么？他们正除魔卫道，接受世人膜拜；五十岁的渔樵耕读在干什么？他们正归隐山林，悠哉似神仙；同样是五绝弟子，冯默风本来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但一条瘸腿，一个不能自报的师门，让他一辈子都只好做冯铁匠。 直到杨过和程英的到来。 杨过是来找冯铁匠打造兵刃的，他想搞一把锋利的大剪刀，去剪李莫愁的拂尘。结果剪刀还没有造出来，李莫愁却先追了上来。 李莫愁鄙夷地对杨过等人说：“黄药师欺世盗名，就靠多收徒弟，恃众为胜。哼！他这些弟子之中，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有用的？” 她还写下了一张纸条表达讽刺，上书：“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冯默风。 他离开师门多年，孤单一人活在这世上的时间，远比他跟师父相处的时间多，可那些短暂的时光，一刻都不敢忘。 他以无比骄傲自豪的语气，报出曲陆陈梅四位师兄的名号来。 在他心里，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他的几位师兄师姐，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是，离开江湖多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轻功神妙的曲灵风，因为偷盗宝物被大内侍卫所杀；擅长奇门遁甲的陆乘风，做了太湖盗匪头子；陈玄风和梅超风更是成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最后无一善终。 当年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人，现如今个个身败名裂、横死在外。只剩下了他这个当年武功最差、最默默无闻的小师弟。 02 冯默风走向的，是那位号称“东邪”的师父教给他的一条光明正道。 他说：“我虽学过武艺，一生之中却从没跟人动过手”，然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抡起了大铁锤，砸向了那个欺负他小师妹程英的女魔头。 黄药师教出来的徒弟，向来个个俊逸洒脱，谁人会用铁锤这么粗鄙的武器了？可是，冯默风毫无办法。 一番苦战之后，他用一场惊险无比的取胜，不负恩师之名。李莫愁走后，蒙古大军又来了。方才的一场恶斗，激起了冯默风深埋在心底数十年的侠气与胆气。他本来决心一辈子做一个庸碌平常的打铁老头儿，而这一次，他决定再不退缩。他要背起那把大铁锤，去闯蒙古军营，以身报国。 有人会问，畏缩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与世无争的老好人，为什么突然就壮起侠肝义胆了？ 或许是因为，程英在吧。这个新认识的小师妹，或许能把他的故事说给师父听，他要让师父知道，离开多年来，默风没有一日敢忘恩师教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冯默风见杨过正当英年，也盛情邀请杨过一起投军报国。 然而我们的主角杨过却说：“不，我要北上去寻我姑姑。蒙古军声势如此浩大，以我一人之力，有甚么用？” 冯默风摇头道：“一人之力虽微，众人之力就强了。倘若人人都如公子这等想法，还有谁肯出力以抗异族入侵？”  《神雕侠侣》黄药师弟子 | 冯默风 03 无论是离开桃花岛之前还是之后，冯默风都是存在感最弱的那一个人。 黄药师被李莫愁用“桃花岛主贻笑江湖”那几个字眼嘲讽的时候，他说的是：“若是我陈梅曲陆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焉能让她说嘴？”。 危机时刻，黄药师想起的是他那四个得意的徒儿，而冯默风，却始终不被他的恩师所提起，因为他年纪小、武功差。 然而，陈梅曲陆或许继承了黄药师的武功，但桃花岛主的一腔家国热血，却全由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所继承。 冯默风第二次登场，便是在蒙古军营中。这也是他的谢幕礼。 那时候，由于杨过的暗害，郭靖身受重伤，被困于蒙古人的军营里，命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这个瘸腿的老人又挥舞着他的大铁锤出现了。他挡住了金轮法王和蒙古士兵的攻击，让良心发现的杨过救下了郭靖，逃出了军营。 然而他自己却死于金轮之下，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救下的郭靖，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的如意郎君。冯铁匠之死，堪称神雕全书中最为悲壮的一段。 没有华丽的谢幕台词，英雄也并没有踩着七彩祥云，金庸甚至没有对他死亡的这一段做正面的描写，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冯铁匠死在法王手下了。” 我们知道，以冯默风的武功，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下，该是抱着怎样必死的决心，舍生取义阻挡了金轮法王的全力攻击？即便被打得筋断骨折、内脏重伤，也不肯放手，将十指都陷入了金轮法王的胸口肌肉里…… 而他救下的，对他来说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罢了。 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黄老邪门下六大弟子，终于死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他死之前，是不是还看见了桃花岛上那终年盛开的灼灼芳菲？  离岛数十年，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恩师，因为除了黄药师以外，这世上也没有亲人能让他思念了。 这一生都如此孑然庸碌地过了，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辱没桃花岛的名声。 隐居多年，年事已高，冯默风本可以度一世平安，黄药师早已对早年事后悔，他只消跟着程英回去，便可重入师门。但有家国热血未凉，肝脑涂地，九死未悔，岂因祸福避趋之？ 襄阳城中，郭靖对杨过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冯默风在整个神雕故事里都默默无闻，可他却真真正正实践了一个“侠”字！ 他武功不高，名声不大，形象也不怎么漂亮，在黄老邪心里也没有曲陈梅陆的份量。 然而神雕故事里，我独为他流过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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