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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聊金庸:南帝与一灯大师的关系

 泠风思语 2020-12-15

高英聊金庸:南帝与一灯大师的关系

文/高英     图/网络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有五大顶尖高手最为著名,那就是威震江湖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其中中神通王重阳已经去世,南帝迟迟不肯露面。在郭靖遵照黑沼隐女瑛姑的指点带黄蓉去桃源医治被裘千仞打成的重伤时,才见到了传说中的南帝,他已经出家,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一灯大师”。

原来,南帝即一灯,一灯即南帝,本是同一个人。虽是同一个人,南帝的心与一灯的心却是判若两人。

先说南帝是什么样的心。南帝本是大理国的皇帝,又被人尊称为“段皇爷”。在去桃源求助前,瑛姑曾经给了郭靖三个锦囊,当郭靖依言拆开第一个锦囊,才知他们要找的人是南帝,当遇到渔夫即南帝原先的御前贴身四大侍卫之一时,却被告知“段皇爷早已不在尘世了”。这里说的并非南帝真的死了,而是他出家等于重新为人。原来的南帝怎样,却是在后面通过一灯大师之口跟郭黄等人叙说出来。

首先,南帝“自来好武,少近妇人”。也就是说因他在日常痴迷于钻研武学,一不好色,二少房事,以至于“连皇后也数日难得一见,其余贵妃宫嫔,哪里还有亲近的日子?”

可想而知,做南帝的妃子,常常独守空房,徒增寂寞。于是瑛姑即当年的刘贵妃,虽然在南帝教妃嫔练些武功时因“一教便会、一点即透”的天资聪颖而获得南帝的喜爱,但是依旧得不到宠幸。在这种情况下,天真烂漫且喜欢游戏人间的周伯通的到来,打破了刘贵妃单调沉闷的生活,带来活泼生动的新鲜气息,让刘贵妃死水一般的日子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在周伯通与刘贵妃偶遇后,两人因切磋武功而玩在了一起,终于因周伯通传授刘贵妃点穴功夫导致两人肌肤相亲,血气方刚的周伯通和正当妙龄的刘贵妃自然越轨。后来重友轻色的南帝慷慨地把刘贵妃赠送给周伯通,周伯通却不肯接受,毅然舍弃瑛姑而去。

南帝虽然觉得周伯通此举实为欺辱自己,但是他既碍于周伯通师兄即好友王重阳的面子又因知道周伯通本是不知好歹的浑人,只能由任周伯通离去。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从刘贵妃看周伯通的眼神里,从刘贵妃对周伯通的态度上,明白了刘贵妃爱上了周伯通,懂得了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刘贵妃对周伯通的痴爱唤醒了南帝时常沉睡的男欢女爱之情,他开始妒忌的同时却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本来属于自己的聪明美貌的女子。南帝没有把刘贵妃逐出宫去或者打入冷宫,只是大半年不肯召见她而已,这既彰显了他的心肠不错又说明了他对刘贵妃满怀怜爱。

大半年中,南帝经常梦见刘贵妃,当相思难耐的南帝以皇帝之尊深更半夜去偷偷看刘贵妃,见她已经生下与周伯通的儿子顿时失魂落魄,在寒风中痴痴站到黎明,还生了一场大病。此时的南帝,备受打击。后来裘千仞伪装成宫廷侍卫打伤了刘贵妃的儿子,瑛姑求他用一阳指施救,南帝却被婴孩肚兜上呈现的刘贵妃对周伯通的痴心一片激发出更为强烈的妒火,终于见死不救。从此,刘贵妃把南帝视为仇人,离开皇宫,成为日后郭靖、黄蓉所见到的黑沼隐女瑛姑。

南帝见刘贵妃决然离去,痛感永失我爱,居然“不饮不食,苦思了三日三夜,终于大彻大悟,”将皇位传给大儿子,“就此出家为僧”。那么南帝何以能大彻大悟呢?他对这位刘贵妃,先是得而不爱,后是爱而不得,都是因为自己并无真正的宽容大度,心存私欲所致。

南帝为何对刘贵妃得而不爱?且不说宫内妃嫔众多,就算刘贵妃因习武的悟性好已经受到南帝的青睐,但是痴迷武学的南帝并无闲情逸致去陪伴刘贵妃享受二人世界。人的精力和时间毕竟有限,用在此就会忽略彼,不免顾此失彼。那个时候,南帝最爱的是武功,而非刘贵妃。

至于爱而不得,是因为在刘贵妃刺激得南帝胸燃妒火之时,刘贵妃眼里心中已经只有周伯通一个人。别看周伯通貌似疯疯颠颠的顽童,在刘贵妃心中却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因为周伯通曾经陪伴身边,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南帝所谓的大度,只是按照封建社会那“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的男权逻辑,觉得“区区一个女子,又当得什么大事”,才把刘贵妃当成礼物慨然相赠。这种大度,并非发自内心由衷的大度。之后被周伯通毅然抛弃的刘贵妃继续痴迷地爱着周伯通,激发了南帝作为一个男人的妒忌之情和对刘贵妃的占有欲望。

正如一灯大师本人所说,自己身为南帝时实在是“心肠刚硬,不肯救那孩子性命”。彻底失去瑛姑的感情折磨和见死不救的残忍做法,令南帝陷入了深刻的痛苦与自责之中。作为口碑颇佳的一代武学宗师和一国的尊贵皇帝,南帝接受不了自己被人抛弃的现实,接受不了自己德行上的污迹,经过反思,认定“真正的祸根”,还在自己。于是他从此看破红尘,放弃皇位,出家为僧,之后的十几年“总盼多救世人,赎此大罪”。

南帝的心,不仅刚硬,而且自私。其刚硬自然体现在对一个无辜的婴孩见死不救上,其自私却体现在好几个方面。先是南帝痴爱武学,根本不会考虑爱妃的感受;后来发现爱妃爱上了别人,拿着爱妃当衣服赠送;接着是见自己不曾珍惜的爱妃始终痴爱别人而产生了新的占有欲,导致妒火中烧;然后是面对需要救治的婴孩时,总想着自己耗费功力会影响参加二次华山论剑无缘得见上乘武功秘笈《九阴真经》;最后是为了一己恩怨,弃整个国家而不顾,放弃了社会责任的担当。

应该说,南帝为人夫,不称职;为国君,不称职;为侠客,不称职。最初他爱武学而不爱女人,后来是爱声誉而不爱责任。另外,作为一代武学宗师,他对那婴孩的见死不救,有违侠义之道,少了一代侠客的应有担当。毕竟,为人夫者,自当怜香惜玉,对封建社会中的弱女子,需多加体恤;为国君者,自当以天下为重,多多造福于百姓;为侠客者,自当品端行正,能够仗义救人。

再说出家后的一灯大师的心是什么心。先看书中所写一灯大师的外貌,“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面目慈祥,眉间虽隐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华的神色,却是一望即知”。此时的一灯大师,气质高贵,面容慈祥,以至于黄蓉因“一生之中从未有人如此慈祥相待”,听了一灯温暖之极的几句话,“就像忽然遇到了她从未见过面的亲娘”,哭了起来,由此衬托出一灯大师的仁爱魅力。

此时的一灯,不愧为佛门大师,明知自己用一阳指对黄蓉施救的话,不仅会耗费诸多功力,而且有性命之忧,他还是不顾众人阻挡,宁可舍己救人,全然没有作为南帝时面对需要救治的婴孩时的种种犹豫。在黄蓉盈盈下拜,说“伯伯活命之德,侄女不敢有一时一刻忘记”时,“一灯微笑道:‘还是转眼忘了的好,也免得心中牵挂’”,并嘱咐郭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自己施救之事。

一方面,施恩不图报;一方面,善举不为名。一灯大师的思想境界自是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南帝。

在一灯大师服用了黄蓉给的九花玉露丸感觉到有中毒症状后,他手下的渔樵耕读四人立即误会是黄蓉下毒之时,一灯大师却很清醒,善于识人的他知道另有隐情。当黄蓉想通了是瑛姑混了毒药丸在九花玉露丸中,一灯叹息“孽障,孽障”之后,“脸色随即转为慈和”,说自己“命中该当遭劫”,与郭黄二人毫不相干,并哄他们安心离去。一灯对被瑛姑蒙蔽的郭靖、黄蓉,既无猜疑,又有包容,彰显了一代高僧的豁达和胸襟。

后来因郭靖、黄蓉执著于回报一灯,要帮他抵挡“仇人”瑛姑来犯,一灯这才对他们讲述了自己身为南帝时与瑛姑的纠葛牵连。一代武学宗师,能够面对自己的下属和十几岁的晚辈,主动谈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并坦荡地承认祸根就是自己,实属难得,毕竟这个世界上肯如此反省自悔的人不多。许多人反而会如瑛姑一样,总是觉得别人辜负了自己,自己从来没有对不起别人的地方。

当郭靖假扮一灯以供前来寻仇的瑛姑刺杀泄愤之后,一灯大师却不想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坦然出现在瑛姑面前,让郭靖把匕首还给瑛姑,由她来杀,说自己等她好久了,“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柔和,瑛姑听来却如雷轰电掣一般,呆了半晌,手一松,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下,双手掩面疾奔而出”。至此,南帝与瑛姑的恩恩怨怨终于化解,真正是世间无南帝而有一灯。

等到二次华山论剑之前,众人在华山上相遇,除了洪七公之外,各位英雄豪杰竟然被裘千仞关于是非善恶的强词夺理所挤兑住,“一灯大师长叹一声,首先退后,盘膝低头而坐”,仍是对往事自惭不已。后来裘千仞良心发现,打算畏罪自杀,一灯大师却出手救了他,告诉他回头是岸,可以重新做人。从此裘千仞就随一灯出家,不断忏悔自己的罪孽。在这里,一灯以佛门大师的姿态出现,不仅在坚守十几年来救治他人的初衷,而且开启了普度众生的人生历程,开始拯救人的灵魂。

综上所述,一灯大师的心,是柔软的心,是宽厚的心,是无我的心,是慈悲的心,自与之前南帝的心有天壤之别。从此,世上少了一个痴迷武学之人,少了一个妒忌心重之人,多了一个佛门中的得道之人。这就是南帝与一灯大师的关系,虽然本是同一人,但是前后做人的境界大相径庭。

不过还是要说明的是,关于南帝与瑛姑的人生瓜葛,并非南帝所说的只有他自己是真正的祸根,除了周伯通的随意和瑛姑的任性,封建社会制度才是这场伦理悲剧的真正祸根。在封建社会制度下,一个皇帝拥有众多嫔妃,即使皇帝不热衷武功,也不可能宠幸所有人,嫔妃终生受冷落、独守空房寂寞到白头的人多了去,入宫的女性自然包括瑛姑基本都是封建社会制度下的牺牲品。假如南帝不是皇帝,只是一夫一妻制度下的普通丈夫段智兴,那就另当别论了。

人无完人。南帝段智兴的人生变故读来令人唏嘘不已,归根结底,导致他过早放弃皇位而出家的根本原因还是一个“情”字。在金庸小说中,固然有爱情的美妙,但也常见因“情”毁人的悲苦。不过,南帝能够摆脱情孽纠缠,转身成为一代高僧一灯大师,结局总算善哉善哉!

高英写于2018年12月4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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