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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期末到了，学生要考试，刘一平也准备大考了。 一年一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申请通知的邮件静静地躺在刘一平的邮箱里。 滨江大学规定，从讲师晋升为副教授，必须要主持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或者两项省级基金项目。至于要升教授，那就必须要主持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或者两项省级重点项目。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按照资助类别可分为面上项目、重点项目、重大项目、重大研究计划、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海外、港澳青年学者合作研究基金、创新研究群体科学基金、国家基础科学人才培养基金、专项项目、联合资助基金项目以及国际（地区）合作与交流项目等。刘一平申请的叫青年基金。而且因为数学专业的关系，还可以申请天元基金。数学天元基金（简称天元基金）是国家为支持我国数学在二十一世纪率先赶上世界先进水平而设立的数学专项基金。从这几年数学系的情况来看，能升上副教授的，都是拿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的，所以后者简直就是个摆设。不过话说回来，事实上拿两个省级基金的难度也不小。 每年的一月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就会下发一本申报指南，告诉所有的科学家和科研工作者，今年的研究热点是什么，国家需要解决哪些科学问题。然后大家按图索骥，根据需求和自己的本事写出一份申请书来，黑话叫：本子。 本子每年的三月下旬上交，然后由国家基金委会组织专家进行评审。评委是分布在全国各个高校、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以及曾经获得资助的人员。评审的过程是双向匿名的，评委不知道审的是谁的本子，而本子的作者也不知道自己的本子被送到谁的地方去了——理论上。 事实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作为最公正的科研基金，仍然存在着极个别的不守规矩的“牛人”申请者。他们会以各种方式去打听自己的本子落在谁的手上了，然后去做做“工作。”有的评审专家甚至也会主动告诉申请人，你的本子在我手上。很神奇么？一点也不。 我让你找个叫张伟的人，你肯定傻眼，全国怕是有一百万个张伟吧？ 然而我告诉你，让你去辽宁省铁岭市莲花乡水沟子村找一个叫张伟的人，是不是容易多了？ 你的申报课题，在评委看来，简直就是跟门牌号码一样精准。虽然科研工作者很多，但是现代科学是个细分程度极高的系统，可能精确到某个课题的话，国内研究的也就那么几号，很容易就猜出来。 好比说数学两个字，在外人看来，抛物线是数学，正三角形是数学，微积分是数学。但是在专业人士看来，这种分类连把数学和文学都无法区分开来。 数学两个字，包含了基础数学、应用数学、运筹与控制、计算数学、概率统计等大的分支；基础数学又可以包含分析、代数、方程、几何、拓扑等小分支；分析又可以分实分析、复分析、泛函分析、傅里叶分析、调和分析等等等等。自从上个世纪号称最后一个全才数学家Poincare去世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谁敢称自己是全才数学家了——倒不是现在的数学家不够聪明，而是细分的程度实在太可怕了。 这种细分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真同行的数量其实并不大。作为一个申请者，如果你连国内谁是同行都不知道，那你还研究个什么劲儿呢？ 双向匿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不过总的来说，中国那么大，这样猜着找还是很有难度的。有这个耐心一个个“做工作”，不如踏踏实实做做学问。 省里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圈子要小的多，范围被缩小的很厉害，这就降低了“做工作”的难度。而中国毕竟是人情社会，所以相对来说，有时候反而更难中一些。不过江南省基金委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增加了省外专家的评审之后，这种功夫在场外的现象骤减，做学问的人的心思还是回到科研上了很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科研的圈子也是一样。平心而论，两个本子差不多，一个是自己朋友的学生或者师兄弟的学生甚至就是同门，另一个不认识，你愿意把资助的机会给谁呢？基金的申请和职称挂钩并不是滨江大学一家，全国高校普遍都是这样。而职称又和收入挂钩，于是每年到了基金申请的时候，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科学家也要吃饭，也不能免俗。 刘一平登上了基金委的网站，仔细地阅读着要求。学校的科研启动经费远远不够花。如果能中一项青年基金，那有二十几万的资助，做起科研来就会方便很多。 很多人觉得，数学研究不过就是一张纸，一支笔，一杯茶，一根烟。事实上，做数学远没有想得那么便宜。 买个电脑，需要吧？参加国内、国际的学术会议，需要吧？买书买资料，需要吧？给学生发劳务费，需要吧？有人说，这买书能要几个钱？原版书那不是一般的贵。一百美元一本都算便宜的，贵的专业书还有五六百美元一本的。对了，还有给学生的人工费。那申请人能拿多少钱呢？零。是的，一分没有——因为你的工资已经支付了做科研的报酬了。很无奈也很现实。所以为了职称，没钱也得干。刘一平现在很需要这笔钱：为了让自己能有个不错的学术环境以及职称需要。 曾经有个笑话，一人问一放羊娃：“你为什么要放羊？” 放羊娃说：“挣钱。” “为什么要挣钱？” “娶媳妇。” “为什么要娶媳妇？” “生娃。” “为什么要生娃？” “放羊。”… 刘一平编了个科研版。 “你为什么申请基金？” “为了编论文。” “为什么编论文？” “为了申请更多的基金。” “为什么申请更多的基金？” “为了编更多的论文。” 刘一平下载了本子的模板。正文分成几个部分。要写项目的研究内容、研究目标、以及拟解决的关键科学问题，拟采取的研究方案及可行性分析，本项目的特色与创新之处，年度研究计划及预期研究结果，研究基础和工作条件等等内容。 刘一平很有些傻眼。他看着这些标题，想这么写个本子： 研究内容：复分析和复几何中若干问题 研究目标：解决这些问题 拟解决的关键科学问题：很难的 拟采取的研究方案及可行性分析：思考，可行 特色及创新之处：反正别人没做过 年度研究计划：每年发篇文章 研究基础：两篇SCI论文 工作条件：你们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本子就算写完了。 借刘一平二百七十一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写，要不要混了。这本子别说能到基金委，要是打死人不犯法，系里科研秘书杀刘一平的心都能起。 申报指南还很贴心地写了一句：注意篇幅，别超过八千字啊亲。 刘一平欲哭无泪。 什么就写八千字啊？这玩意能编到八千字？考状元么？ 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好在这世界上有同门师兄师姐和google这些好东西，啊，不，是好人和好东西。刘一平给自己已经中过基金的师兄弟发了求助email，希望借他们本子一观，模仿模仿套路，同时自己也上google找各种申请经验。 网上的世界简直丰富多彩，让刘一平目瞪口呆。一大堆人抱怨八千字远远不够写，那些图啊表啊的，加一块能写一百多页，什么都很重要，实在无法压缩，真是很头疼啊；近三年代表作，列表太长，写不下。大哥你们是来评青基还是评院士啊？而且生物类的论文影响因子简直高的吓人，随随便便就能看见八九分的论文作为本子的支撑材料——世界上最好的数学杂志连四分都不到。刘一平气得把显示器给关了。 很快，师兄师姐的email回复伴随着清脆的“叮”的一声过来了。作为一个青椒，如果不是时刻和email联系在一起，那肯定不会是一个好青椒。没有email可怎么活？！刘一平的老板张善峰，六十岁的人了，给他发email五分钟之内必回。曾经有一次他半夜两点多给老板发了email，张老师三分钟之后就给他回了，刘一平很是感慨：老头email用的溜，老头真用功啊。在仔细地读了几个人的本子之后，他感觉自己有点上道了。 刘一平总结了一下，其实写本子的要义在于：把自己的想做的问题华丽地吹个牛逼。然后婉转地告诉评委：给我钱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为自己高超的概括能力感到骄傲。 这个骄傲感还没有持续两秒钟，门被砰地一下撞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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