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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LOST7  程欢刚从会议室出来，就看到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她一看是学校老师打来的，赶紧诚惶诚恐地回拨过去。 老师含怒带怨地数落一通，说程欢的女儿不把心思放在上学上，大张旗鼓地闹什么当众告白。说到最后，老师暗示家长不能为了赚钱就不管不顾孩子。 虽然程欢明知道隔着手机老师看不见，她还是习惯性地点头哈腰，低眉顺眼地道歉加保证。 挂断通话后，她心里就像有人往火堆里泼了油，怒焰噌噌暴涨起来。她以最快的速度杀回家，将午睡的女儿从床上拎起来，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儿睡眼朦胧地嘟囔：“有病吧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程欢发飙了，从女儿小时候不听话一直到数落到她现在叛逆胡闹。她嘶吼着质问女儿，她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这么拼命挣钱是为了谁？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省心一些？ 女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显没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程欢越说越气，怒而指着女儿吼道：“你跟你爸一样忘恩负义，白眼儿狼！” 女儿愣了一下，冷笑道：“你说话这么刻薄，怪不得我爸要跟你离婚。” 这话瞬间戳痛了程欢，她条件反射地扬起巴掌。 女儿将脸凑到她跟前来：“你打！照这儿打！反正你又不是没打过！打死我好了。把命还给你，我就不欠你的了。” 程欢僵住，手臂挥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 程欢跟前夫结婚时，条件比前夫的好，房子的首付几乎是她一个人掏了。婚后两人也有过一段好时光，可感情渐渐在前夫的不靠谱中消磨殆尽。这个男人好高骛远，什么工作都做不长久，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工作辛苦。 程欢辞职生孩子后没了收入，又被育儿和家务折磨得心力交瘁。前夫不但当甩手掌柜，还常常抱怨她脾气暴躁，怨气冲天。两人吵闹不休。 后来程欢才知道，从婚前到婚后，前夫在外头的莺莺燕燕就没断过，还特别热衷找发廊洗头妹玩儿。越是没本事的男人，越爱从其他方面彰显自己的能耐。 为了让孩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程欢过了三年令人窒息的生活。直到前夫在外头的女人生下孩子，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坚持不下去，提出离婚。跟着男人吃苦受穷她不怕，她怕的是一直挣扎在泥泞里看不到希望。 前夫趁机提出，女儿的抚养权和财产，她只能要一样。 程欢不愿意，他就对她和女儿冷暴力，还总找茬吵架，摔砸东西，把女儿吓得大哭。 程欢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为了尽快跟前夫划清界限，她只要了女儿，房子被前夫霸占。 离婚后程欢才体会到一个人带孩子有多难，幼儿园放学早，为了接送孩子，她只能接一些零碎活计在家里做。离婚时前夫答应每个月给一千五抚养费，但他总是找借口拖欠。逼得急了，他就故意把她的号码拉黑玩失踪。 这个男人没管过孩子，但是孩子只要有什么事，他就打电话来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更难捱的是女儿是早产儿，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程欢常常大半夜抱着女儿一路狂奔去医院，排队挂号拿药，女儿窝在她怀里哇哇哭。 程欢也跟着哭。那一刻她觉得快要崩溃了，单亲妈妈要独力支撑起孩子的天空，实在太难了！ 女儿一天天长大，总问程欢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她没有？ 程欢不想在孩子心里埋下怨恨的种子，跟她说爸爸跟妈妈分开住，但是爸爸很爱她。 女儿明显不信，问爸爸为什么不来看她？不陪她玩？ 程欢没办法，只好联系上前夫，要求他每个月抽时间来看孩子。 前夫百般推脱说自己再婚了，不想影响自己现在的家庭。 看着女儿失落的表情，程欢心里针扎一般难受。她跟前夫说，不来看孩子，她就去法院起诉他拖欠抚养费，还要闹到网络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无耻的嘴脸。 前夫妥协了，只是他每个月来看女儿时买的玩具、吃喝玩乐的开销，都找程欢报销。 程欢拒绝过，他立即变脸，说宁愿声名狼藉也不会再管女儿，随便她去告。 程欢想到女儿每次跟爸爸出去玩，回来就一脸喜气洋洋，她知道女儿是渴望父爱的。为了这点儿卑微的愿望，程欢忍了，就当是花钱雇人来陪伴女儿。 有一次女儿跟爸爸出去玩回来，一脸认真地问程欢：“妈妈，你为什么跟爸爸离婚？” 程欢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大人的恩怨，便说两人性格不合分开。 女儿瞟了她一眼，撑着下巴道：“爸爸说，你是嫌弃他穷才闹离婚的。” 程欢气得变了脸色，打电话跟前夫吵了一架。 前夫又耍无赖闹失踪，那段时间女儿明显精神萎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程欢没办法，只好主动跟前夫讲和。 每一次女儿跟父亲见面后，都会对程欢阴阳怪气地说话，让她看书也不爱配合。程欢看她说起爸爸时两眼放光，便都忍了下来。 这些年，程欢玩命挣钱买了房，房贷山一般压在她背上，她还得盯着女儿的成绩。女儿天资平平，程欢陪着她辗转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辅导班之间，只觉得时光被拉长，每一天都像一场渡劫。 曾有男人追过程欢，但女儿又哭又闹，死活不同意让程欢跟那男人再进一步。程欢知道她盼着她的父亲还能回归家庭，便直截了当地跟她说，绝无可能。 女儿失望至极而离家出走，差点没把程欢吓死。 程欢便歇了再嫁的心思。她要挣钱，要照顾孩子，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开展新的感情，更没有精力去适应新的家庭关系。 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她只能把自己一颗心锤炼成强硬的模样。她强迫自己长出厚厚的茧子，又粗又硬，不再让男人的柔情碰触到她的柔软。 饶是这样，女儿对程欢还是有诸多怨言，觉得她脾气暴躁，对自己不关心，不够耐心，还说她爸就不会这样。 程欢觉得很不公平，她既当爹又当妈还得挣钱，而前夫一个月只需要腾出半天来听女儿絮絮叨叨，他当然有那份耐心。 为了不让女儿失望，程欢从未在女儿面前说过前夫一句坏话，不忍破坏父亲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但生活的压力，不被理解的失望，让她觉得格外累。她常常幻想着当初要是没有嫁给前夫，或者离婚时不要女儿，她是不是就不会过得这么累？ 她心里有怨气，这份怨气在女儿进入叛逆期后，越积越多。女儿张口闭口拿她跟前夫比，说父亲对她多么关心，理解她鼓励她，不会只盯着她的成绩。 程欢气恼不已，他当然不会盯着女儿的成绩，因为他压根就不关心！她想起这些年的心力交瘁，心里那根原本就被磨得极细的弦倏然断了。她声嘶力竭地吼：“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过得比现在好几百倍！” 女儿大哭不止：“我又没求你为了我，当初你生下我时征求我的意见了吗？” 这样互相伤害的对话在后来重复过无数遍，每一次争吵过后程欢都很后悔。她也想当一个兼顾工作和家庭的完美女人，可生活的重压让她无法切换自如。 女儿过早的情窦初开让程欢伤透了脑筋，讲道理打骂、盯梢跟踪，她什么招儿都用上了，可女儿就像一块油盐不进的铁板，不为所动。 程欢求着前夫帮忙劝说女儿。前夫推脱，不愿意当恶人。 两母女之间的战争进入白热化的状态，恰好程欢所在的公司在邻市成立了一家分公司，要将她调任过去开拓新市场。 程欢跟前夫商量，让他照顾女儿一段时间，等她在那边稳定下来，就会将孩子接过去，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 前夫自然不愿意。程欢这回没跟他磨叽，直接起诉他，要求他一次性支付十来年拖欠的抚养费。 前夫接到法院传票时，气急败坏地咒骂程欢一通，不得不接受程欢的条件，将女儿接到自己家。 临走那夜，程欢看到女儿兴高采烈地收拾着行李，心里又酸又涩。女儿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她，逃离这个家。 到了邻市，程欢没了束缚和牵绊，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每天都忙得像一团陀螺。女儿也一直没跟她联系，直到半个月后才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邻市过得好不好？ 程欢回复：很好。 那边没有新短信过来，她也按捺着不再发过去。 女儿打电话过来，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对我一点都不热情？也不关心我的成绩？” 程欢克制地说：“你不是总怪我管得太多吗？现在这么自由不是正合你意？我得去忙了，下次再聊。” 她吧唧挂断通话，整个人虚脱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这是自女儿出生后，两母女分离得最久的一次。她多想问问女儿过得好不好？在她父亲家住得开不开心？但是她不敢问太多，她怕问多了就会忍不住眼泪。 程欢在邻市待满一个月时，女儿突然问她：“妈妈，你当初为什么跟我爸离婚？” 程欢重重喘了一口气：“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女儿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该不会是忘记我还在这里了吧？” 程欢让她安心等待，忙完就回去接她。 过了月余，女儿突然给程欢打电话：“妈妈，爸爸跟那个女人要离婚，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快来接我回去。” 程欢大吃一惊。见到女儿后她才知道，前夫现在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的现任跟其他男人生的，前夫一直被瞒在鼓里，当了接盘侠。 这事被程欢的女儿无意间捅破，前夫大闹一场，嚷嚷着要离婚。 程欢被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将女儿接走，生怕这些腌臜事污了她的耳朵。 当夜，女儿执意要跟程欢挤在一张床上睡。她再次问程欢，当初为什么跟她父亲离婚？ 程欢犹豫片刻，没有再隐瞒，把她父亲当初出轨成性，又算计房产、拖欠抚养费、还收费才肯来看她的事都说出来。 这次她很平静，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满腔怨恨，只有认命后的淡定平和，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女儿久久沉默，就在程欢以为她睡着时，她突然抬手抱住程欢的手臂说：“妈妈，谢谢你。” 程欢的眼泪倏然滑落，这些年心里的愤懑、委屈、难过堆积成层层叠叠的褶子，似乎都被这句话抚得平整了。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说：“妈妈也要向你道歉，过去确实对你没耐心，脾气差，以后你监督我吧。” 女儿将脑袋在她肩窝处蹭了蹭，母女间消失已久的亲昵，似乎又回来了。 程欢不用想都知道，女儿这些日子在她父亲那里过得并不好。这么自私自利的父亲，为了钱才每个月给她施舍一点父爱，当真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自然无法每时每刻都维持之前虚假的父爱和体面。 再加上一个从没接触过的继母，可想而知，寄人篱下的女儿是什么感受。 程欢不后悔在女儿面前撕开前夫伪善的脸皮。从前女儿小，渴望着父爱。作为母亲，她有义务维护她精神世界的稳定和呵护她的安全感。 如今女儿长大，已经有了思考能力。她不想再替前夫掩饰，不想再为了维护父亲这个形象而委屈自己。不抹黑不夸大，已经是一个离婚女人最大的仁慈。 跟女儿分开的这三个月里，程欢也梳理了自己的前半生，发现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好。当初执意要女儿是她的选择，可她却把这份选择的后果沉甸甸地压在女儿的身上。 每当她不如意时就会产生怨气和悔意，认为要不是为了女儿，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这样的精神绑架，让女儿对她产生了对抗的情绪。 而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真正让她走到这一地步的是她当初瞎了眼，执意嫁给那样的男人。一个脑子进水的女人，因为一个渣男而过得一团糟，却把责任推在孩子身上，孩子何其无辜！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才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豁然开朗。 事实证明，这三个月的分离对于修复母女感情大有裨益。程欢感觉自己不再紧盯着女儿吹毛求疵，女儿对她也不再是对抗的态度，还逐渐把精力转移到学业上。 一年半后，程欢的女儿考上不错的高中，前夫张罗着要吃大餐庆祝。 女儿兴高采烈，一手拉爸爸一手拉妈妈。程欢也很高兴，多喝了几杯。前夫执意送她上楼，送到房间他却不愿意离开。 程欢让他走，他耍无赖地一把抱住她，说想跟她复婚。 程欢冷笑着让他滚。 他不滚，反而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得更紧，还刻意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从前就爱玩口是心非这一套。” 程欢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却挣不过他。 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床上扭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僵住。程欢的女儿冷冷地瞅着父亲说：“放开我妈妈！” 前夫尴尬地搓着手，看起来特别猥琐。他想说话，女儿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前夫讪讪地摔门而去。 程欢后怕不已。被孩子撞破这一幕不堪，她难过又羞愤地闭上眼。 女儿绞了一条热毛巾过来帮她擦脸、擦手，又帮她脱下外套。离开房间前，她说：“妈妈，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要是遇上合适的对象，就好好把握，我不会再捣乱。” 女儿关门的声音响起，程欢闭着眼，眼泪急急滚下。 当初她遇人不淑，生活已经惩罚了她。她庆幸自己没有被苦难击垮，没有跟前夫撕得鸡零狗碎，好歹让女儿平安顺遂地长大。如今有女儿的理解和疼惜，未来等待她的不再是一个人行走在荆棘上的孤独，而是一片坦途。 （本文来自读者自由投稿，作者鱼翘，原创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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