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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建洲 | 平行世界

 聚力阅读 2020-12-16

总第1269期

文字 夏建洲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八月底的一天,天气异常炎热,我坐在门口想了很久,要不要进去,我跌跌撞撞走了半夜之后,突然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酒吧,里面投射出压抑又撩人的灯光,音乐的热浪,让我的心脏似乎跳动得更快了。应该是蚊子把我盯醒了,我感到头疼欲裂,似乎要下雨了,偶尔听到远处隐隐的雷声。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参加了本地老酒协会的一个活动,我们品尝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各种各样的白酒,有的酒因为年代久远,只剩下半瓶了。就这样,按照年份,我们从1980年开始,一直喝到2010年,再往后就不算老酒了。就在两桌人喝得东倒西歪的时候,一个名叫金玲子的妖艳女人,她和她年过半百的X先生倡议,既然大家这么开心,我们干脆赌一把,拿喝白酒的小杯子喝啤酒,不能停,如果谁能用小杯子连续喝5瓶啤酒,X先生“啪”在桌上甩出两叠钱,估摸有两万块的样子,谁喝完谁拿走。那些平常酒量无底的人纷纷加入,但是他们低估了这5瓶啤酒的容量,有七八个人喝到一半,就吐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赢了,此刻,那两万块钱就揣在我的两个裤兜里。我应该是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下吐了,一股浓烈的味道,让我的胃又开始翻腾。雨终于下了,来势汹汹,我正想推门进去,刚挣扎着站起来,身上已经湿了一半。

雨水让我忽然觉得很冷,也清醒了许多,看着面前这有点古怪的酒吧,忽然有危险之感,然而,雨已经如鞭子一样抽打,我不得不进去了。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里面只有我,还有和坐在一排酒瓶下面的一个穿红色短裙的女人,幽暗的灯光下,两条腿像蛇交缠在一起。头发橘黄色,像是一只性感的豹子。从我进去,“豹子”就在打电话,过了好长时间终于结束了。她拿起身边一瓶伏特加,仰头就喝,头发像月光倾泻下来,露出光洁的脖颈,我注意到她耳朵上戴了一只和我前妻一模一样的大大的耳环。我忽然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走过去,抢走她手里的酒瓶,她楞在那里,看我仰脖喝了一大口,忽然笑了,凑过来悄声对我说,你喝了我店里的酒,必须得给我讲个故事,一定要是个出轨的故事,讲得好,今晚我就是你的了。说完,手在我的腿上按了按,笑得更厉害了。我从裤兜里掏出两叠钱放在桌上说,我讲完你讲,如果你讲得好,拿走。“豹子”挑衅地贴到我耳朵边,轻轻咬了一下说,我都要。

头还是疼,我把伏特加倒在杯子里,加了许多冰块,喝了一小口,发现忽然头脑异常清醒,然后给面前这个细腰的女人讲另一个细腰女人的故事。

金玲子那时候,还不认识X先生,那时她是建筑公司王晨王总的太太。我是在一次制作电视台的宣传片上见到她的,作为公司的大内总管,她代表王晨来交代我们脚本应该写哪些内容,还有具体拍摄的几个地点。她穿着纪梵希套裙,尖头高跟鞋、黑色丝袜,妆容很淡,显得皮肤很白。金玲子是属于比较美艳的那种,脸型骨感,让人看一眼,印象会很深刻。她其实已经四十出头了,但穿着打扮,尤其那细腰,走路扭起来让她看上去年轻不少。她看了我一眼,停下来,好像在想什么问题,然后似乎又放弃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我说,我也认识你,金小姐,我们这里哪个不认识你呢。

金玲子没有说错,她见过我几次。在此之前,我仔细观察过她,每周都要去酒吧,浓妆艳抹,紧身衣,短裙,每次去必点几种混合的洋酒,然后加薄荷,一晚上喝好几杯,喝多了,手就在那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上乱动。有一次在洗手间,我看她吐着吐着,忽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还有一次,我就坐在她旁边,她不停要和我干杯,眼神迷蒙,她脱了鞋子,一条腿甚至伸到了我的大腿内侧。她说她在哪里见过我,还因为我送过她一次,那晚,她又喝多了,凌晨两三点,根本没人给她开车,我很礼貌地充当了一回司机的角色。

我觉得我的长相还可以,经常去健身,虽然经常熬夜写稿子,但年轻扛得住。我和那些只知道拼命工作的电视台文员不同,我算是比较会享受生活的那种,看书、写作、旅游、逛街,但我从来几乎不去酒吧,似乎有意保留了某种清高的一面。当后来金玲子躺在我怀里的时候,她依然不知道,我是一个极其讨厌去酒吧这种场所的人。

除了在酒吧,金玲子都是冷艳的,公司她打理得很好,王晨几乎可以做甩手掌柜,有人说王晨命好,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终于混出了名堂,拥有好几个楼盘,又娶了二十多岁的售楼小姐金玲子。

拍摄终于正常进行了,每次去王晨的公司,我都把自己修饰得很好,里里外外看上去,都与电视台的那些毛头小伙子不同,有一回我赞美金玲子的腰真细,适合跳舞,她眼睛一亮说,她上大学的那会,可是校舞协的领舞,甚至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后来我发了一段村上春树《舞!舞!舞!》里的话给她,“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艺儿本来就没有的,要是考虑这个,脚步势必停下来。”她竟然很吃这套,让我借几本书心理学方面的书给她看看。这让我感到非常诧异,她根本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事实上也是,我去过几次她家,除了有几本房地产宣传手册,一本书也没有。

王晨大概不怎么到公司上班,以至于有几个必须要拍摄的他本人的镜头,迟迟不能完成。我常以此为借口去找金玲子,我带了弗洛伊德、尼采还有加缪的书给她,她一反在办公室冷若冰霜的样子,眼里有了一丝活水,想不到你还看这些书呢,我不知道能不能看懂,她竟腼腆地笑了。看不懂问我,虽然我也不懂,算是略懂一点吧。她忽然说,你老婆喜欢看书吗?她和你差不多,不懂。我在说“差不多”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她丢下书说,现在真正的文人不多了,你算一个。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真是假,虽然我看不起她,甚至有点讨厌她,但是她能如此敷衍,也算是难得了。

金玲子还是每个周末都去酒吧,弗洛伊德、尼采还有加缪连同一叠报纸以及宣传册混在一起,堆在她超大的办公桌上。那张大办公桌甚至让我产生某种色情的想象,有点荒唐的想象,因为刚开始我根本不喜欢这个女人,记得后来我们常常在午夜,在她的办公室幽会,但是她松松垮垮的下半身,那方面表现实在平平,然而,她那种疯狂发泄的样子,狂乱又忧伤,竟让我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产生了一丝怜悯之心,这让我对自己感到十分不齿甚至愤怒。

通过我的观察,我发现金玲子在外面有一个相好的,应该是在酒吧认识的,年轻、白净,嘴唇上一根胡须也没有,喜欢穿衬衫和跑鞋,但酒量惊人,大部分时候金玲子喝多了,都是此人送她回去。然后过夜,第二天再送她到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吃早饭。她隐藏得还算巧妙,因为早上那会儿,天才刚亮,等到员工们上班的时候,她已经用妆容掩盖好一脸的疲惫,坐在办公室悠然自得地喝咖啡了。

“豹子”满脸狐疑说,你这么处心积虑,难道你爱上她了?

你相信爱情吗?我反问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的“豹子”。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我只有继续讲。

我后来打听过了,那个小伙子叫昊昊,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学生会副主席,经常主持学校各种晚会,拥有一群迷妹。此人除了口才好,竟然还会写半文不白的酸文章,更是让金玲子刮目相看。他和金玲子的约会大概两周一次,看得出来,金玲子对昊昊还是动了心的,从头到脚,重新包装,甚至还给他买了一辆车。我去王晨公司拍摄的时候,昊昊已是大学最后一学期,金玲子把昊昊弄到公司实习,做他的助理。每次金玲子出差,都带着昊昊,有几次学校要考试,昊昊也没参加,挂科的事,最终都由金玲子出面请客送礼摆平了。昊昊对金玲子,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在公司里,从“金总”慢慢改叫“金姐”。

有一次在酒吧,我竟然遇到昊昊和一个名叫“蜜蜜”的女孩腻在一起,这个“蜜蜜”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她是圈内出名的交际花,大学还没毕业,就辍学“下海”了。我后来跟了昊昊几回,调查分析下来,发现他们竟然一直是“恋人”关系,俩人从大一就开始谈情说爱,一直没有分手。这让我觉得有机可乘,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金玲子会发现他们的秘密。但事实是,直到最后,金玲子也不知道昊昊和“蜜蜜”之间的关系,她甚至一直以为昊昊对她情有独钟呢。在公司的时候,我曾试探昊昊,你认识蜜蜜吗?你们学校挺出名的一个女孩。昊昊略微停了一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当然认识,她可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他盯着我,目光有点犹豫,又有点挑衅。我有个朋友认识她,说她“挺好”,我说得很慢,并且故意用下流的表情瞟了他一眼。他的脸顿时红了,此后每次我到公司,他都显出小心翼翼、讳莫如深的样子。

王晨终于可以接受拍摄,那张春风得意而消耗过度疲惫不堪的脸,让人产生某种短暂的虚无之感。他貌似侃侃而谈,可是明显中气不足,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喝水。我感觉事情快要结束了,我必须加快进程。

那是一个阴天,我坐在江边的咖啡馆里,隔窗看到他们的车停在沙滩旁边。这是本地的一块阔大临江的区域,周围陆续盖起了咖啡馆和小旅社,但还没完全开发好,游人稀少。有些凑热闹的本地人,经常到这里来野炊,还有人出租帐篷,满足远道而来的好奇心。

岸边有许多固定的帐篷,我本想从高高的圩岸下去,钻进其中一个,这样方便观察。但离得太近,还是算了。我戴着墨镜坐在圩岸上的车里,透过车窗,我看到金玲子穿着红色的吊带裙,在波浪前旋转,沙土和江水迅速没过她的脚踝。她站在江水里奔跑跳跃,自由自在,就像干枯的叶片在水里复活了。她用江水洗脸,我看到妆容消失后的金玲子,脸色苍白,但是因为兴奋,眼睛里星光闪烁。她努力提着裙子走向江里,我以为她要到更深的地方跳舞,昊昊喊她,她又飞奔着回来了。

傍晚时分,天色黯淡下来,江滩上的人们,开始往回走,我用咖啡馆的电话,打给了王晨。

我从未见过金玲子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她是那样快乐,就像从前上学时,那个爱好跳舞的女孩。我忽然有点不忍心。舞蹈停止了,她趴到昊昊的身上,挠他,他们笑声在空气里延长了很久,然后两个人的嘴唇合到了一起,又迅速分开了。

天渐渐黑了,星星隐没在云层里。他们钻进了帐篷,拉上了拉链。我从车里走了出来,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亮光,我猜那是昊昊点起了生日蜡烛,火光在微微摇晃着,然后熄灭了。过了一会,我似乎觉察到一点极细小的声音,后来,帐篷开始晃动。

我转身慢慢走向车子。窗外,江岸似乎空了,像是根本不存在什么人,闷热、压抑。我开车离开江边,我知道过一会儿王晨就要来了,我不愿意看到他那张有点扭曲的脸。

一连半个月,我都没有看到金玲子来上班,常去的酒吧里也没有她的身影。有一天,我正百无聊赖地在电脑上剪接几个镜头,我收到金玲子的信息,她问我能不能送几本和佛学有关的书给她。我把自己精心捯饬了一番,然后选了一本释迦摩尼的传记和一本南怀瑾的什么书,匆匆开车去了金玲子的家,准确说,那是她父母家,只不过母亲早已改嫁,去年父亲过世之后,房子一直空着。

她化了妆,穿着睡衣,坐在床前。她仰起头问我,你觉得我美不美?我说,你看上去和二十多岁没有分别。她笑了,笑得停不下来,没过多久,她坐到了我身上,摇晃着她的身体,眼里笑出了泪水。她突然把我按到在床上,虽然我早已期待这一刻的到来,但当时仍然感到有点慌乱。在那之前,我只有徐敏这一个女人,我们在大学时恋爱,毕业后我们到同一个城市工作,然后顺理成章结婚了。

我忽然有点想放弃,但是又不甘心,她的胸抵在我的肋骨上,用嘴唇熟练地打开了所有裸露的部位,我感觉就像是她嘴里的蜜。我越是犹豫,她就越疯狂,就像急切地想要打开一把锁,当无法打开时,就必须把门拆掉那样。突然地,她咬了我一口,胸口连同心脏一阵疼痛。起初声音很小,后来我渐渐听明白了,她反复在说,你这个懦夫!我不知道她在骂我,还是在骂昊昊。这之后,我积极配合她,一切就像潮汐,汹涌而来,然后慢慢退去。

我出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多,耳朵里嗡嗡的,各种混乱的音符,在脑海里碰撞。虽然后来有几次我们在她办公室幽会,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刺眼的阳光和刺耳的音乐在我的体内交织。那天我反反复复想起一年前的某个下午,当我开车路过老街的时候,偶然看见王晨和徐敏,他们相拥走在下午的阳光里,那种旁若无人的快乐,像极了江边的金铃子和昊昊。

听我讲到最后,“豹子”吃了一惊,这么说,你是早有预谋了。

也许吧,其实,我后来爱上了她,但她还是嫁给了X先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我有些意兴阑珊,忽然又想到那个问题,你相信爱情吗?

“豹子”抬起头,像要发起进攻似的,你先别管什么他妈的爱情,你先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你是文人,讲得文邹邹的,我是开酒吧的,只能讲到哪是哪。既然你讲了一个女人的故事,那我就讲一个男人的故事吧。

他叫徐华。我认识他十多年了,那时我才20岁出头。他这些年过的不是正常人的日子。老婆可能是年龄大了的原因,差不多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有时一住就是半年。徐华白天忙完工作,下班无论是否有应酬,晚上还要泡在医院病房前陪伴,时间上有点分配不过来。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对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男人来说,莫过于漫漫长夜了,确实有点难熬。

记得有次我坐柳君的车去接他,我发现徐华脸色有点不对,大概因为以往无论是酒前还是酒后,一般情况下,总是我去接送他。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柳君在副驾驶位置喋喋不休地指挥着驾驶员小王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左转,再一会儿右转,神情极为专注。他和驾驶员谁也没有注意到后座上发生的事情。

其实,才上车不久,徐华的一只手就搭在我后面不停地蠕动,他的手随着车子的颠簸节奏,不停地抖动着,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却没有闲着,放在我的大腿上不停地在磨蹭。弄得我满脸通红,不得不咬紧牙关。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个男人,在车上都不能消停一会儿。记得徐华上次告诉我,近来发觉小便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偶尔,坐的时间长了,下面还有不适和轻微刺痛的感觉,这可能都是纵欲的后果。

我是通过柳君与徐华熟悉起来的。十年前的中秋节,徐华突然打通柳君的手机,告诉他学校有笔业务要做,是广告宣传方面的事情,问柳君有没有做这方面业务的朋友,自己可以关照关照。柳君随即将此信息告诉了我,让我到徐华那边去一下,当面请个安,打声招呼。我欣然接受并答应下来。谁知,就是这一次,不打不相识,我与徐华就是从“打”起来到“熟”起来的。

那天晚上,我提着烟酒,去徐华家里。当晚的徐华一个人在家自斟自饮,半瓶酒已经下肚,身上的衣服已被酒精褪去一半。他看到我手提一大堆礼盒,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先是猛地一愣,犹豫了片刻后,竟鬼使神差般地,一把将我拉进了屋里。徐华将我用力拉进门后,趁着酒劲往自己房间里拖。徐校长,请您不要这样,柳君叫我来孝敬您的。我尖叫着拼命反抗。那,就“孝敬”呗。礼,我就不要了,你懂的。我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你的事情,你放心……求求你啦。徐华软硬兼施,我用力推搡,一边请他放过自己。

我们扭成一团。徐华靠武力“霸王硬上功”并没有得逞,也没有占到便宜。倒是平息下来后,我在客厅沙发上听了他对“家事”的吐槽,“事情”起了微妙的变化,这是连我自己也觉得始料未及。

徐华“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向我描述他对老婆和岳父母的不满和积怨,包括他们对自己骨子里的瞧不起。原来徐华是个“凤凰男”,老家农村,好不容易在城里做个中学老师。老婆郑瑶的家里,刚开始并不认可。郑家有两位千金,大女儿高中毕业后嫁给了同样高中毕业的同班同学陆永。陆永是家里的独子,老子手上有一份产业和家业,属于殷实之家,高中毕业没几年就子承父业,做起了老板。刚够到结婚年龄,就将郑家大小姐迎娶回家,夫妇二人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郑家将小女儿与大女儿一比较,“情绪”就上来了。徐华是只身来到本地,做了中学的一名教书匠,虽说工作还不错,“准女婿”人也长得标致,毕竟是只穷光蛋,估计郑家还得倒贴,至少,在对待两个姑娘和“女婿”上,老郑心里有些区别。刚结婚时,徐华夫妻俩住在娘家,老郑平时的言谈举止,多多少少有些轻慢。徐华终归是从农村来的,在学校或在老家时还有些得意和骄傲,面对连襟和丈人丈母娘,多少有些自卑。

刚开始郑瑶还帮着徐华说话,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可能关注的重心发生了转移,对徐华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失落感、饥渴感、虚荣心……那晚,他说得是声泪俱下,倒像是开他的“家庭批斗会”了。徐华自己也没有想到怎么会对我说这些的。当然,斗争的对象是郑瑶一家。言谈举止中,他甚至还怀疑老婆外面是不是有了人,自己有一种屈辱感。也许女人的心天生容易软化,听着听着,我竟陪着徐华一起难过。看着满脸通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徐华,我竟动了恻隐之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愫,徐华“硬来”没有成功,声俱泪下的“倾诉”让我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懊丧愣神。以至于,过了一会儿,当泪眼婆娑跪在地上的徐华,再次发动“进攻”时,我抵抗力似乎变弱了。

我由此“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最终,在柳君的撮合下,我们和好并达成谅解,形成了某种默契,进而又成了“好朋友”。事后,柳君私下里也承认,在我与徐华的“关系”问题上,他自己确实是难辞其咎的,当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要不是柳君牵线,我的第一桶金也不知何时才能挖得到手呢。是柳君让我跟徐华真正熟稔起来的,这一点,我和徐华,嘴上不说,心里却都默认的。后来学校里采办设备等等,徐华都事先把手续准备齐全,采购全部交给我和柳君。各取所需,应了那句老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我忽然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不知为何,这个有些风尘气息的女人,竟然让我想起了“义气”两个字。

“豹子”看了我一眼说,你刚才问我相不相信爱情,你觉得,我得到了哪门子的爱情呢?我只渴望有灵魂,有来生,也许,那时候,我可以相信爱情,但谁知道呢?我忽然觉得她悲伤的样子,让她的言行举止显得无比性感。

你看我现在开了这家酒吧,也是因为我酒量还是可以的,记得那时,我经常陪徐华、柳君他们喝酒,特别是每次有大客户的时候,酒桌上我都能拿下。但我受不了男人那股子贱性。

就在上周,记得那晚在海威毕歌舞厅,柳君死死拖着陪侍小姐不放,一首歌也没唱。徐华没点陪侍小姐,我坐在他的身旁。那晚有个大客户叫仇杰,死活不肯要陪侍小姐,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摩挲,恨不得摸出水来。徐华、仇杰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喝酒,他俩一对一敬着,偶有闲下来的时光,便拖住我一个劲儿地劝酒。我不管两个男人是不是在“明争暗斗”,我来者不拒,瓶吹,杯干,交替着进行。

刚开始,徐华和仇杰兄弟长兄弟短地谦让着,都让我陪着对方,宁可让柳君点的另外两个陪侍小姐闲着,也不让我有片刻的喘息机会。歌厅的空调温度开得实在太高,两人脱得只剩下衬衫,一位唱歌,另一位就伴舞,简直一对活丑。我汗流浃背,都闻得见自己身上的馊味了。

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中途丈夫胡叶生不停地发微信,电话打了三两次,我躲在卫生间和走廊上回了几次电话,撒谎是瞒不过去的,只得实话实说,陪客人。以此来堵上他的嘴。电话那头便没了声音。胡叶生工资不高,养活自己尚属勉强,再养活老婆和儿子就显得够呛。对于我和徐华的事情,他也有所风闻,无奈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偶尔嘴上说说,打打嘴炮,也就不了了之。再说,我的朋友圈和交际圈八竿子与他的“圈”也打不到一块去,因而,夫妻俩平时都是各过各的,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面。儿子跟着老人过,上学放学接送也是两边父母轮流。

虽说如此,胡叶生还是要隔三差五的“查一下岗”,如果连这个“仪式”都没有了,哪还叫什么夫妻嘛。况且,胡叶生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偶尔查点一下,阿Q一次,也可以让自己放心,省却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活。据说,他和一个下岗女工关系也有点暧昧。当初,有人将这些话传到我耳朵的时候,我只报以鄙夷的一笑,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也有人要啊。我死活也不相信胡叶生外面会有人。只是夫妻生活不正常倒是真的。我也没有多往那方面去想。毕竟自己做贼在先,心里确实有点虚。

正在我走神的时候,仇杰又来邀请我唱歌。徐华这时候,酒真的多了,用手挡了一下仇杰,非要我陪自己跳舞。唱歌,仇杰说。跳舞,徐华拉着我的手。酒劲上来后,男人抛开了谦谦君子的外套,本性大暴露,两个人互相再也不谦让了。两只猪!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柳君跑过来打圆场。他让我陪仇杰唱歌,将两位陪侍小姐推给徐华,徐校长,两位漂亮妹妹陪您跳舞。徐华搂着两个尤物,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左拥右抱,一会儿捏捏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忙得不亦乐乎。我拿着话筒的手不时地咳两声,徐华便有所收敛。仇杰拉着我的手尽是点唱情歌,而且是二人对唱的,显得很投入,每当这个时候,徐华便拖着两个“妹妹”,排成“小龙”,对撞一下,又推搡着,挟持两位撞击仇杰,顺便刮蹭一下我。

我一边唱着歌一边避让着,仇杰拉住我的手不肯我回避,反而放下话筒,干脆趁机双手抱着我,正面迎接徐华他们三个人的“冲击”。我有些不快,甚至有些恼怒。柳君看出了当中的门道,一会儿这边帮帮忙,一会儿那边拉拉劝,忙得屁颠屁颠的。久坐旁边脚都快要凉了的驾驶员小王见有机可乘,便“主动帮忙”,既当服务员,又当“消费者”。这个时候,小王得便偷闲,“拣”得一个便宜,陪被柳君“扔”下的陪侍小姐唱歌或是跳舞,捏得人家汗冒冒的。

忽然,徐华大声喊叫起来,你别太过分,假戏假做,你还当真啦?原来见徐华在做“小动作”,我私底下踹了他一脚。仇杰见状,也顾不得朋友之情,徐华,你什么意思?……徐校长,跳舞,……仇总,唱歌,……柳君两边劝,知道他们喝高了,一边又朝我挤挤眼睛,悄声说道,徐校长喝多啦,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这个人的。继续,继续,你和仇总继续唱歌。

我推开卫生间的门刚要反身上锁,徐华一把把住门框闯了进来。我忽然怒火万丈,妈的x,不是你叫我来陪他的吗?说是你的财神爷,又是老同学,你吃的哪门子醋呀,自己舒服够了反过来管我,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捏得多紧啊……老娘陪了你几年,赚的钱,塞牙缝都不够,你就知道风流快活。徐华闷头出了门口,看见柳君时,瞪了他一眼,忿忿地扔了一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就没了声音。

前两天,徐华的实验大楼终于落成。典礼当天,他站在主席台上笑得阳光灿烂,但他的目光在搜寻,而台下仇杰和我似乎搂抱着相谈甚欢,那是我故意做给他看的。柳君在一旁陪着笑脸。我看见徐华从主席台走下来的时候,笑靥如花,正想迎上去,看到后面一个“跟班秘书”一样的女孩子,是一副“新面孔”,一手把着外套,一手拧着皮包,头一调,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脚缩了回去。小姑娘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欲言又止,满脸尴尬。徐华来到仇杰和柳君旁边,先拍了拍柳君的肩膀,转过来,紧紧握住仇杰的手,轻轻掸了掸仇杰的衣服,一把抱住他。

我躲在人群中,拨弄着手机,翻到前天晚上酒后与徐华的聊天记录。我:大哥,你这是有病啊,得治。徐华:我办公室小华说没病,不需要治,这是身体好的表现。

你说这个人还要不要脸?“豹子”问我。

那你就准备这么和这个男人继续耗下去,我反问“豹子”,你有没有想过重新找个男人?

如果有来生,我也许会,就像会考虑你刚才说的“爱情”问题,不过,我听一个人说过平行空间的理论,有不同的“我”生活在不同空间里,所以现在的我,就是来生的我,来生的我就是现在的我。

所以,我觉得都差不多,都一样,我们走吧,我租了个房子,就在旁边。她把钱装进包里,然后把酒瓶从我手里接过去,把剩下的一点酒,全部喝干。

酒吧里音乐依然聒噪不止,我浑身燥热,有些犹豫不决……

作者简介

夏建洲,男,1965年3月出生,江苏兴化人,中国微型文学创作研究会会员,泰州市作协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体制内工作人员,现在泰州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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