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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诗草（12首） 1明夷——过余姚黄黎洲先生墓 他像锥子一样行走在人世间 左冲右撞，颇失书生风度 沉淀下累累伤痕 一次又一次地印证着他的星相术 藉数理，他推演历史的谬误 掩饰着革命者的形容 内心的本质被深深包裹 藉孤愤，他退隐静修 明夷之心鲜血淋漓 高悬在龙虎山葱郁的山谷之上 从尘埃出发 时间把他的深沉打磨得异常光明 以致于某一刻，在他的茔冢之前 我无法睁开双眼 2致导师 在这迷失的夜晚，星光黯淡 我不知疲倦地打探你的消息 我的导师，你在哪里 你身负各式各样的面孔 在不同的表演时段，不断地变脸 然而变来变去，永远没有你自己的面孔 你消失在历史的炫技修辞之中 你学习了绘画的技艺 为不同的人物素描了斑斓的脸谱 而你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 我的导师，你何不去画一棵树呢 我搜肠刮肚，翻遍记忆 却发现作为我的导师，藏匿在我的小学课本里 你只不过喜欢坐在简朴的星光下 发呆，偶尔叹息 3妓女 在那些糟糕的岁月里 我常静默——有时长达数个世纪 是她，作为新晋的导师 引领我走过精神的废墟 她只通过行动给我身教 她超越了主义和信条 同时面对一切，保持着开放 她时刻准备着无所谓的躯体 她致力于反对道德的学院派 于她而言，一切都是市场 所有人都是顾客 她尊重又贬低她的顾客 她建立的这个体系庞杂、忧郁 在其内部 还有一条客观的河流 她混淆了此岸或彼岸 她随波逐流 她在岸边漫步 4六月十四日与元峰登栖霞山 长江似练，枫林如涛 伏在江边和林下的 是我们那日益卑微的生活 有时，我们并不说话 隐于尘世的沉默 在山林之间慢慢铺展开来 随身携带的因缘 显影出来 我看到自己前世的容貌 在空气中浮动 举起镜头，对准自己 一张张走进相机的面孔 注释着生命轮回 ——一次又一次的微循环 和一群年轻的学僧坐在教室里 喝茶，聊天 过去的我呈现出来 夕阳照在西峰上时 那个宋朝的扫地僧人 就从我体内走了出来 5迷楼——给臧北 暴雨如注，尘世如海 迷楼幻化为寺庙 佛陀谆谆教导我们 遗忘是最好的修行 欲望信仰者 在繁缛的历史限制下 溃败于道德之轴 留下了琼花、谜语和一连串非确定性王国 背叛肉体与远方 仿佛我们从来都不曾年轻过 蜀冈静穆 如大地上的一叶扁舟 向我们运送 凋零的鲜花和最后的怜悯 死亡与尘埃 固守着纯粹修辞—— 迷楼不是迷楼 迷楼还是迷楼 6法起寺 明月不归，白云常驻 大海倒映着人世无边的镜像 你穿越群马 踏浪而来 你从海上来 携带着满身的尘埃 松风徐来，磬声幽远 二桅尖——我们所能知道的整个世界 便清净了下来 7返乡 我背负木剑 从世界的另一边 乘船归来 车轴河里落满了我的光阴 在海的那边 靠近星辰居住的小镇 是我的故乡 我从粮站码头上岸 我拥有无限的时间 木瓜树下有一条小路 那是诗人的秘密小道 后来，木瓜树被砍伐了 它只能悬挂在夜空中 杜鹃的啼鸣依旧回荡在小树林中 已成为古老的遗迹 风，雪，带血的玫瑰 为我拂拭忧伤 哦，那颗小时候的心 在灰尘中发光 河流呜咽，大海咆哮 突然大声说出 那些被淹死孩子的名字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8李白在敬亭山 炎热的时日终于远去 庙堂已成幻影 关于江湖的传说也一一褪去 我度过又一个忧郁不堪的下午 薄暮时分，独上敬亭山 我站在山冈上 我无所事事 我依然烦躁不安 我拒绝一切隐喻 过去的我见黜于此刻的我 当我领悟失败者不可更改的命运之时 盛大的星辰风暴即刻安静下来 我是那颗最为炽热的星星 ——迫不及待地燃烧 化作人世间一抔纯粹的灰烬 是的，我将先于你们死去 9因为雪 因为雪 我们从自由禅房中走出来 我们置下墓地 写下美和迷惘 我们用花朵供养天空 把墓志铭刻在大海上 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 进入幽深的甬道 黑暗的浮力使我们漂浮在半空中 当我们适应，我们就感到自在 当我们前行，重力就在不停地溃败 栎树在冬日的阳光中闪烁 我们点燃一盏灯 只为自己 在漫漶逶迤的黑夜里 发光，发光 即便它没有使得 这臃肿的黑暗 损益分毫 单纯的矛盾，最后的玫瑰 瘦天使沿着山毛榉上升 时光模糊 我们到达安眠之所 那是山峰，也是大地 触手可及的雨水 正洗涤着幽暗 下降的，正意味着 更多的光和花瓣 10在淮河边 他们*把惆怅，徘徊，孤寂 都写在了水云之间 夕阳照耀着芦花 水面的白光一直延伸到边际 江湖并未老去 衰老的是那座曾经生长着繁盛青春的村庄 ——人类古老而又幼稚的心灵结构 从唐朝走到今天 它已被尘埃所接管 谁曾在那儿定居 谁也必将从那儿迁徙 又一个黑夜来临 那枚从前的月亮不再抒情 他分属于两个时代 从前的，现在的 在沉默的时光里 他赋予长空和水流 唯有静穆的忧伤 注释*：韦应物、常建、白居易、苏轼、王安石、米芾、秦观等多位诗人曾造访淮河边的古城盱眙，并写下诗篇。 11登山远眺 一口气爬到山顶 尘世与穿行其间的人们 一览无遗，惶恐而又渺小 寒林静立在侧 大河奔向远方 他们安慰我 叫我相信生活尚有可观之处 即便是在萧索的冬季 我们一直生活着 在那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 我们的爱与恨痛苦地胶结着 在那枚如深渊般的邮票上 当天地隐去 我们简朴的一生和它包含的所有事实 就如隐约的雨声 似有却无，时远时近 在白茫茫的河面尽头 迟疑地徘徊 如同哑者在浩渺的地平线上 跳着沉默的舞蹈 12辋川诗草 1 我曾经与你严肃地讨论重建辋川别业的蓝图 可是你说，这里离长安太近 汽车、火车都极易抵达 你否定了星星和月亮被关起来的可能性 每一日，每一月，甚至是每一年 你修剪着城里的空气 把铜钱埋在院子东南角的桂花树下 多么顺手啊，你的剪刀和铁锹越来越好用 在盛世的长安城里 你如其他公务员一样，按部就班 你的备忘录被那些想象的诗句所填埋 你在熟悉的街巷里迷路 只要皇帝还在朝庭，你也必依附其中 破城迎来了命运的转折 在盲目的人潮中，你认真考虑了我的建议 在无家可归的时刻，向往着山中 2 在有形和无形的庙堂之上，你静静地匍匐着 像正在冬眠的青蛙或毒蛇 怀揣着遥寂的梦，在内心的激流和小溪的相互交错中 学会了禅坐，沉睡 你优柔寡断的双足依旧停留在官衙和府邸间 布量着人世的深度 那些朦胧闪现的美女和傍晚的忧郁 也曾牵引了你的潜行 在这人工铸造的世界里 是必然被人工控制的生活 吹向我们的风，落向我们的雨 都无可奈何地夹带着世俗的气息 你如此羞涩，以至于你的同僚怀疑你的精神出现了状况 你每天进进出出，写着应制文 以人类最卑微的姿态展示着你的儒雅 那些纯粹的时刻却在黑夜中不停地向你呼告 3 当你在一不小心之间窥见白发 并为微薄的俸禄稍感羞耻之时 你才想到那朵缱绻的白云和那棵坚强的枣树 在消极的时光里向你暗示，暗示着什么 你无法实现一个完美的世界 尽管你竭尽所能对它进行缝缝补补 你几乎抵达了一名文人的相当高度 但是，遗漏的却是最深的，最迫切的 你看到你的心呵，被钉在大众的门楣上 不断扇动的翅膀沉重，以致滞涩 要有一把利剑插上去，让它鲜血淋漓 给予飞翔以最微弱的力量 你决定拨开人群，移开阴影 从近处走向远方 你坐着自己的毛驴，沉浸在蓝色的曲调中 你开始向辋川进发 4 所有的事物依据惯性，一直在睡眠中 你的到来，像在小范围内诞生了一位上帝 孟城坳、木兰柴、文杏馆、辛夷坞，还有南坨、北坨…… 都被你赋形，注入生命，自由地律动起来 你伸出手指，触摸到辋川的脸颊 它的体温接近人的体温 你有一滴泪水流下 随即就汇入欹湖，润泽这里的阡陌和花草 明亮的太阳将耗尽它的体能 沉重的泥土被月光和流水所覆盖 当你躺下，心脏跳动越来越慢 与黑黢黢的群山、静穆的幽竹共享呼吸 一阵清风，一场暴雨 曾经的那个你必然地消亡了，因为你领悟了辋川 你所遵守的 不外乎青山绿水和隐秘已久的内心之痛 5 在共生共存的大自然与你之间 你们相互交流着属于对方的思想 在天真的峡谷中 你的梦在梦之外 同僚，上级，师生和朋友不再出现 春天被发现挂在枝头 那些词，如果有些词的话 都像山涧中的水——流淌，清冽，纯洁 书，和它代表的一切也该废除 这里不适宜过多的喧嚣 林深不知，明月相照 这里的事物超出了你所想要的 你独自枯坐在竹林里 偶尔拨几下琴弦，长啸一声 孤独是最大的器皿，包容了天地悠悠、人世浮沉 ——它实现了你 6 秋蛩的鸣叫使夜变得更为寂静 松树站立在山岗上 如此之近 又如此之远 作为夜的禅师 忧郁的群山端坐在氤氲的夜色中 沉默 冥想 此时，山谷中泛起一团微暗的光亮 一朵灰色的云在上方游弋 ——这时你认出了你久已遗弃的面容 只需一个眼神即可实现相互间的致意 其实，在你生命开始的地方 它们就呈现 而在你生命快要终结的地方 它们依然如斯 7 荒芜的生活被抛弃在山隘之外 你重新找回了属于童年的胜利 整夜整夜 你守着黑暗，心怀感激 夏日来临 你移居到纯洁的栎树上 把所有生活的可能性简化为唯一的存在 在高处窥视着穿山甲的私生活 这个时代为生活在树上的人留下了籍口 青草疯长，野兽横行 上树成为众多命运中的一种 不偏不倚地掉在你的头上 月出，接着日没 鸟儿集落与飞散 ——从未停息的循环 你的偶然成为永久的淹留  育邦，1976年生。从事诗歌、小说、文论的写作。著有小说集《再见，甲壳虫》《少年游》，有诗入选《大学语文》及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体内的战争》《忆故人》，文学随笔集《潜行者》《附庸风雅》。现居南京。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20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团队：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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