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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打侄上坟》:“是一出情节最曲折、最合人情的伦理绝妙佳剧”

 cxag 2020-12-26

 《打侄上坟》又名《状元谱》,是一出情节最曲折、最合人情的伦理绝妙佳剧。组织极严密,场子不温不火,各角都能发展自己的本领。如果现在某处发起一个“戏选”征求戏迷的意见,自由投票以哪出戏最好,我一定投《状元谱》无疑的。

 兹就这戏的所有的角色做一个简单的解剖,述之如下:首先上场的是张公道,以丑扮演,同《连升三级》的装束差不多,表示是位次贫的阶级人物。张公道的在社会上饱经事故,是最通达人情事物的,宛似《红楼梦》上的刘姥姥。他的诙谐打诨是故意做的。

 社会上有一种人,在应当感谢人的时候,偏偏不致谢忱,而以滑稽了之,既可以代替了谢意,又不露出卑下来,这才是熟于事故的老手哩!张公道出场先自述家口众多,无以为生,闻听陈员外开仓放粮,唤出孩儿前去领粮,临行嘱咐孩儿们一番,到了陈家应如何应付,恐怕富人家见怪不给了。出门走着,念到“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幼子接道“羊肉熬冬瓜”。丑白“八九十枝花,你怎么又说到吃上来了”。这末句不但诙谐有趣,而且还寓有深意呢。因为小儿心理以为此去必定领了钱来,可以吃一点荤腥了,盼得甚切,故不觉破口而出。

马连良、叶盛兰、李洪福之《打侄上坟》

 张家吃喝不好,可以由这看出来,并可以证出他的孩子们那时正在私塾里念书呢。既能念书就不是极贫的户,这种人尚可领粮,陈员外的家财一定可观的了,亦可知道陈大官胡闹得太厉害极了。这样的好词,可惜目下去髦儿发的丑配角都是哑巴,谁亦不肯费力气,这是戏的退化无疑了(本来戏之为物是群众组合成的,现在退化的主要原因就是主角太揽权,配角自甘暴弃)。“怎么又说到吃上来了”也是做父亲的应当的管束,言外有了钱也不许随便胡吃,又反映陈大官是纨绔子弟,不比张公道知道钱来得不易。

 到了陈邸叩门,陈芝老管家开门。本来住在一村里是认得的,问道“公道兄到此何事 ”“有请员外”。陈伯愚上念“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之家庆有余”,“陈芝,何事?”见了张公道呼为“公道兄”,为富不骄。公道说明来意,陈翁嘱“来取 ”“慢来慢来员外必须取 ”“不瞒员外说,贱内不久临盆,临盆定是双生,有道是穷人子孙多呦”这种口吻无形中捧了陈员外,而自己还不露如何的卑鄙。陈翁也明知为的是多领两份粮,但是既以慈善为怀只好听之。

沙世鑫、江世玉之《打侄上坟》

 张公道也知道不能当面驳他的面子,他确是一位深于事故者又是一个证明。他们住在一乡,陈翁是一个闻人,有儿无儿张岂不知?领了粮就走,岂不干脆?为什么又问“员外你有几位令郎公子呀?”勾人的烦恼呢?还是特意地要奉承奉承借以答报谢意。陈翁用手一伸“这个”,却不回答,心中难过已到极点。张明知无子故意借伸五指时答到“五位”真是故意地打岔,又恐怕错了,转面问陈芝:“ 员外伸出一手,莫非是有五位公子么?”“ 这样好人怎么会乏嗣无后呢?待我奉承几句 ”“今日积得阴功在,自然贵子到来临。”“梦想”,“一定”,“呵哈 ”“告辞”,“陈芝代送”。张公道本来很感激陈芝的,送出来无话找话问“你可有儿子呀?也罢,把你令正夫人送到我那里睡上一夜,保管抱出一个白胖子来”一笑而别,这是以滑稽代感谢词之意,对员外与对陈芝口吻不同,不亢不卑,好一位张公道,真是好佬!

 陈芝是位忠厚的仆人,对张公道并无一点瞧不起的意思,见了大相公落魄,还是一样的护卫,代大相公筹划一切,由“若是恼在那里,我手就是一摆你就一溜 ”以及大官被责后自己拿出私蓄送给旧少主两事可以证明,与《绣襦记》郑元和的老仆宗禄差不多的身份。

姜妙香、萧长华之《打侄上坟》

 陈伯愚是一位十足的旧道德书香门第的宽严并济、和蔼可亲的人物,对于张公道称之曰兄,对于安人“不看夫妻半世,我定要掌嘴”,可见已过去的若干年并未与夫人闹过脾气,对于兄弟之间是极友爱的,在一大段训教词中已表露无遗。对于胞侄陈大官,不用说以前是管束得很严厉,打算叫他成人。后来分家另过,一定是受不了大官的吵闹。大官一定露出“不分家一定是骗我小孩子”这一类的话来,陈翁一气分居各过,从此关于大官的事一点也不闻不问了。万想不到,不多几年的工夫,会落到乞讨的光景,所以才有“我看看你的光景如何,你是陈大官”在这一刹那之间,恨不得打死大官,这是爱之切、望之深的反映,“ 旁人家的孩儿能够领粮 ”此时陈翁心绪已乱,一刻想打死他吧,一刻想还是去他的吧,这完全是痛心的表现。听到“打死孩儿不要紧,不看去世二先人”,忽然勾起了心事,才有一大段“想你二老染病在床,将为叔的唤到床前叫道兄弟呀弟媳 ”既是提到着旧事,又自称“为叔的”,足见还是拿着大官当作自己的侄儿,所以打他,乃为不成人之故,愈想愈气才有“你既不痴非聋哑,不该败坏我门庭,叔侄好比黄粱梦,你何人来我何人”,到此又一曲折,陈翁心中忐忑可谓极矣。

 翁之所以陈芝拖大官出去,是形式上的事,作严亲不得不持定严厉的态度,预料着以后安人必定周济大官,不然为什么不亲眼看着叫陈芝把大官拉出门去呢?等到问到安人“可曾给了他什么?不会办事”,那是气已经消了大半,又后悔了。安人见翁生了大气,又不敢明告。陈翁为维持自己的地位,只好以“不会办事”了之,不能深实地责斥安人。再想叫回大官来,早已走远了,“哪一个敢哭哪一个敢嚎 ”自己又不知不觉的哭嚎起来了。在这十几分钟的工夫,这篇伟大的文章变了多少次,真是龙门的笔法。

(《立言画刊》1940年第9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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