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母是凡尔赛文学鼻祖 贾母宴请 刘姥姥 的动机，果然是惜老怜贫？这一段时间，突然流行起一股浮夸之风，叫做凡尔赛文学，一种“以低调的方式进行炫耀”的话语模式，也称凡学。这种话语模式先抑后扬，明贬暗褒，自说自话，假装用苦恼、不开心的口吻炫耀自己。这股文风好像是最近才流行起来，其实这种炫耀的需求是伴随人类的虚荣心而产生的，在很早之前就存在了，包括我们经常看的《红楼梦》。 大家仔细品味一下，就会发现荣国府内就隐藏着一只多年生宿根老凡尔赛，她不是 王熙凤 ，而是慈祥善良、惜老怜贫的贾母！ 《红楼梦》第40回，史太君二宴 大观园 表面上是贾母宴请乡下来的穷亲戚刘姥姥，是非常轻松精彩的一场戏，是贫富两个阶层，在贾母这里汇聚一堂，有说有笑，十分融洽。可大家仔细想想，你很难仅仅用惜老怜贫去解释贾母的宴请行为，一个惜老怜贫的老人还要指着让另外一个比她更老的老人出洋相来获得快乐，这是很矛盾的。我们再仔细品味，会发现贾母在惜老怜贫，平易近人的掩盖之下，处处在凡尔赛！  贾母 贾母带刘姥姥遍游大观园，一方面是因为热情，另一方面也有石崇夸奢之心。刘姥姥会捧，贾母受用，刘姥姥越捧，贾母越是得意，越发要刘姥姥见识见识什么叫富贵，好出去传一传贾家荣华。 贾母在大观园两宴刘姥姥，早饭摆在探春 秋爽斋 的晓翠堂，探春所住的秋爽斋，不但地方宽阔，且装修豪华，很有体面，适合贾母这种老凡尔赛举办宴会。二宴设在缀锦阁，这里是大观园剔去怡红院之外第二气派的地方了，大观楼是元妃省亲的地方，一般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被招待的，它左近的缀锦阁在待客方面就显得很重要了，况且缀锦阁即是阁，是有两层的，大观园中除了大观楼是多层的，就只有缀锦阁是多层结构了，高爽又气派，在此处招待刘姥姥，将气氛又推上了一层。在待客之时，王熙凤体会贾母有炫富之心，极力配合，开了库房，什么桌椅板凳、锦裀蓉簟、雕漆几案、炉瓶攒盒、自斟壶、珐琅杯全都拿出来了，还整了一两银子一个的鸽子蛋和制作繁琐的茄鲞，惹得刘姥姥直念佛感叹。 这些是贾母满意的地方，觉得给自己长脸了，她越发凡尔赛起来，一定要做的更加平易近人，否则让凤姐给刘姥姥布菜，她也不会单单挑食材普通的茄鲞了。  贾母二宴大观园 贾母为何在潇湘馆要换林黛玉的窗纱？贾母在装修豪华的秋爽斋和缀锦阁什么话都没有说，偏偏在潇湘馆和蘅芜院哔哔哔发表了一大串言论。 潇湘馆的景色不错，且又在大观园的入口处不远，所以贾母先带刘姥姥去了黛玉处。怡红院也在大观园入口处不远，为何贾母没有带刘姥姥去怡红院呢》怡红院不是装修的更豪华？是因为贾母深知宝玉为人隔路，除了贾母最不喜欢年高的婆子，第24回，宝玉口渴，偏生房里的丫头们都出去了，没有人倒水，宝玉叫了几声， 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他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你们。”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他宁可自己倒水，也不喝婆子们倒的！更不要说引了陌生婆子进他的房间了。贾母在探春处，跟 薛姨妈 说： “咱们走罢。他们姊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坐着，怕脏了屋子。咱们别没眼色，正经坐一回子船，喝酒去。” 探春那个灵巧，立刻表示求着老太太、姨太太来坐还不能够呢，哪有嫌弃的道理！贾母非常满意，笑道： “我的这三丫头却好。只有两个玉儿可恶，回来吃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 那两个玉儿啊，一个宝玉一个黛玉啊，她是知道这两个有洁癖，可是不敢得罪自己孙子宝玉，偏生不怕得罪黛玉，第一个就去了黛玉房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抠鼻]  潇湘馆 刘姥姥夸黛玉房间像个哥儿的书房，贾母就高兴了，觉得有脸面，得意地说是她外孙女的屋子。但是在言谈中，她很快就发现了没有脸的地方。由于自己在林如海死后，对于林黛玉不是那么上心了，一不来探视，二不派人询问，窗纱旧了这种事，哪怕一个礼拜派亲近的人过来看一眼，能不知道？如今自己坐在屋子里了，看出问题来了，发现翠竹之色映衬之下的旧窗纱格外扎眼，觉得难看，觉得打脸，就做样子叫 王夫人 给换。其他人屋里有窗纱旧的问题么？都没有提，偏偏黛玉房里的窗纱就旧了，也不知道事后，是不是真的给换了。王熙凤一见气氛尴尬，赶快出来打圆场，提出了“软烟罗”的话题，又是可以发挥凡尔赛文风的题目，贾母就在刘姥姥面前发挥起来，什么雨过天晴色，秋香色、松绿、银红，什么蝉翼纱、霞影纱、府纱，这些专业名词说出来，无异于如今在小老百姓面前说Hermes、Ferragamo、Versace、Van Cleef & Arpels，最后贾母还豪气地让王熙凤拿银红色的软烟罗给黛玉糊窗子。你说说这个贾母，你有瘾是不是？你们家自己换个窗纱，守着个客人至于这样么？  刘姥姥 这一通专业名词儿轰炸下来，给刘姥姥整得找不着北了， 刘姥姥也觑着眼看个不了，念佛说道：“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 要的就是你这幅乡巴佬的样子，你说得越土鳖，贾母越得意，贾母越得意，就越轻描淡写，一掷千金。哇，这种感觉好爽，干脆再来个彻底地，震一震这个老巴子。王熙凤，你再找找，送给刘姥姥两匹，给我做个帐子，剩下的给丫头们做衣服，我，有钱，不在乎这点子布料。对了，我屋里的丫头就别给了，以免跟我的帐子撞衫。 哎啊，炫富就是爽啊，感觉整个从里到外，每个毛孔都打开了，自由呼吸着财富散发出来的铜臭气，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了。 贾母在潇湘馆炫富炫的浑身通常之后，决定要换一个主场继续炫，于是对刘姥姥说： “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 [看][看][看] 这屋子也嫌窄？古代一间是东西一丈、南北一丈二，换成现在的尺寸是没有公摊面积的13平，潇湘馆是三间的格局，也就是39平，拢共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林黛玉几个人，丫鬟们也不能全在屋子里，竟然嫌弃屋子窄。[白眼][白眼][白眼] 刘姥姥也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外愚痴而内光灿， 马上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屋子大”，再吹一吹贾母，她马上念佛道： “人人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作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同时满脸现崇拜状，眼睛里布灵布灵闪现着全是向往，啊，哈哈哈哈哈哈，贾母嘴角翘起了满意而舒心的弧度，懂事，上道，恣儿啊，走我带你去看更气派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耍谁！  贾家的戏子 在晓翠堂凡尔赛了自家的乐队于是一家人就到了秋爽斋的晓翠堂，贾家的仆人早早地布置了晓翠堂，这里的陈设自然是没的挑。王熙凤说是为了捉弄刘姥姥，逗贾母开心，她拿什么逗刘姥姥的啊，用一双老年四楞子象牙镶金的筷子！要不要这样啊？你可不可以用百达翡丽戏弄我一下啊，[呆无辜][呆无辜][呆无辜]。 你们在晓翠堂吃饭就吃饭吧，吃完饭还要到探春屋子说闲话，探春的屋子我们上面说了，又朗阔，布置又豪华，贾母觉得倍有面儿，多余的话都不说。探春是个庶女，贾母平时都不怎么待见她，这次她太满意了，夸了探春“我这三丫头却好”，探春心里自然也是美美的。 在探春房中，正说话间，忽然听到鼓乐之声，贾母突然问： “是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倒近。” 我就呵呵哒了，贾母在贾府住了快六十年了，难不成不知道壁界儿是她大伯子的宁国府？嫩么就临街近了？她又要凡尔赛了！王夫人笑道： “街上的那里听的见，这是咱们那十来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 哦哦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家还养着专业乐队呢。来来来，赶快让她们表演一个。[吐舌][吐舌][吐舌]  秋爽斋位置  宝钗 薛 宝钗 真的收到了贾母的摆件？接下来就是宝钗房里了。这么多年了，贾母是从来没有到过宝钗房里的，连是不是宝钗的屋子，还要问下人。这个主人的待客之道也是够可以的。蘅芜苑外面看着倒还好，一进屋，贾母面子就挂不住了。这叫些什么啊！几乎就是一毛坯房刮了大白，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桌子上只有一个定窑花瓶，插着几只菊花，两部书外加简单的茶具。定窑虽然是五大名窑，可却以烧白釉为长，土定花瓶质地也较为粗糙，虽然白瓶黄花看着素雅，可比起探春屋里斗大的汝窑花囊来，气势就差的太远了。 贾母脸上就挂不住了，这是客人啊，贾家各处屋子，哪间不豪华？哪处不高级？就给客人住个毛坯房？你叫刘姥姥咋想？这老半天的表演岂不都付诸流水了？  定窑瓷器 可是贾母毕竟是人老成精，脑子转的可快。刘姥姥夸林黛玉房子好时，贾母立刻说，这是我外孙女的房。贾母一看宝钗房子简陋，她可不愿意往身上揽，立刻来了一句： “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 “这孩子太老实了”， 跟我们贾家没有关系，是你薛宝钗不会做人，划清界限，干得漂亮。 “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 你们薛家没有陈设，跟我们贾家没有关系，你要开口，我们贾家有的是，不是一件两件，而是一些，豪不豪气？ “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 OMG，我都没有想到哎，你们薛家出门都不带陈设的么？真是不可思议啊。她不是在说自己待客失礼！ “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 你们薛家是不像我们贾家这样讲究生活质量的，你们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不会随身带的。总之，你屋子里没有陈设，跟我们贾家没有关系，我们贾家是处处富贵的。[鼓掌][鼓掌][鼓掌] 做了切割之后，贾母还要表现这些陈设对贾家来说不叫事，你们没有带没关系，我们家随随便便就可以立刻让你蓬荜生辉。王熙凤随随便便去拿几件几百万的古董，给你妹妹摆着玩儿，太小气了。  王熙凤最爱奢侈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说：我们给了，她不要的，不干我是。 薛姨妈只好就坡下驴： “他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这个话并不真，第57回中，薛宝钗曾经对邢岫烟解释探春送碧玉珮时说过： 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着。 她以前也追求过豪华奢侈的，只是这几年父亲不在了，家中前途未卜，她自己先收敛了，并非在家中就不收拾屋子。在蘅芜苑居住，宝钗始终没有当成自己的家，也自然不会去置办些身外之物了。薛姨妈如此言说，不过是让贾母舒心罢了。 贾母觉得这些说辞不足以挽回脸面，当场就摇头否定薛姨妈的观点： “使不得。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他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这闲心了。他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他们还不俗。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 贾母说了两点理由，第一条就是 “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 这不就是眼目前儿的事儿么？就是怕叫刘姥姥看着生出疑窦来，觉得贾家做事不成。第二条才是忌讳不忌讳，这是打马虎眼的理由，搞出些封建迷信，占领话语权。中国文化就这样，管你有没有理由， “有讲儿” 就不准你反驳。她们家本身就是贵族，就是标杆啊，还提什么书上戏上小姐的绣房？是解释给刘姥姥听的，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富贵人家，她们薛家不是哈，你不要理她。还特意强调了 “有现成的东西”， 我们有，不是没有，也不小气，我还得给宝钗体己摆设呢，连孙子我们没舍得给的。  鸳鸯 并且现叫过鸳鸯来，赶快去拿 “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 哪个石头盆景？贾家就一个石头盆景？哪架纱桌屏？你们家就没有别的纱桌屏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要拿出来，就这几样东西就是体己摆设了？呵呵呵 鸳鸯是贾母的贴身大丫环，深知贾母的性情，好说这种便宜话的，只是表演给刘姥姥看罢了，鸳鸯 答应着笑道：“这个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那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 那石头盆景，你听着的时候，就好像摆在贾母房里的一样，原来搁在东楼上的不知哪个箱子里，你凭那石头盆景你能找着？人家故宫的石头盆景都有个名号，比如下面这一件叫 孔雀石镶珠宝蓬莱仙境盆景 ，这样说的清清楚楚知道哪一件，那石头盆景叫个能么回事呢？贾母根本就没有想着给宝钗拿！ 孔雀石镶珠宝蓬莱仙境盆景 贾母爱好虚荣，她凡尔赛的功力又强大，总能在不经意间“凡学”一下贾母爱好虚荣这一点，是大家都能感受到的，就比如说贾家经济条件不行了，她也不准裁撤仆人的数量，要维持虚假的体面。贾家都快败落了，她过年的时候听戏，还要让人撒钱，听到满台铜钱响声，贾母就大喜了。这些是很好发觉的，可是大家不要低估贾母的“凡学”功底，她还有很多地方不经意一“凡”，大家不注意就着了她的道。 王熙凤要给刘姥姥布菜时，按说，贾母应该请刘姥姥吃自己喜欢吃的精致的菜，贾母平时特别讨厌吃油腻腻的菜，结果贾母就让王熙凤请刘姥姥吃用鸡油炸、香油糟油拌了的茄鲞。其真实目的又是凡尔赛，因为茄鲞用料普通，却用了十几只鸡来配，做的繁复琐碎还昂贵，都没有茄子味，最能凸显贾家的奢靡生活！ 贾母和刘姥姥 饭后吃点心时间，还是贾母叫端上来，大家随便吃些的，丫鬟们端上一堆各式花样的点心，看的刘姥姥眼花缭乱。大家看完了，贾母看了看一寸大小的小饺子，问什么馅的？一听是螃蟹馅的，螃蟹馅饺子，多费工夫啊，咱们好多读者听听就流口水，可是贾母立马皱眉： “这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你分明最爱吃螃蟹好伐！第38回史湘云宴请贾母等人吃螃蟹，她吃得欢实着呢，如今闹这个妖！无非在刘姥姥面前显摆，看我们都吃腻了！奶油炸的香喷喷的小面果子，也不吃，她只吃了一半卷子，剩下半个给丫头吃了，整个浪吃了都丢人！贵人就是这个谱，要好几套煎饼果子，吃一口就丢。刘姥姥这种乡下婆子，哪见过这个？吃个地瓜恨不得连皮都不扒。心里不知道念了多少次佛。 以毒攻毒 再就是在拢翠庵了，明知道自己吃了酒肉，还进佛堂，进去了，还显摆自己讲究，就在外面吃茶，怕冲撞了菩萨，太有素质了，鼓掌。 喝茶的时候，妙玉是拿来一个盖碗，里面是什么茶看不着。贾母没有打开看，先说“我不喝六安茶”，讲究人啊，妙玉心高气傲，不给她这个机会，说是老君眉，贾母没有“凡”成，不舍心，又问是什么水？，妙玉回答： “是旧年蠲的雨水。” 没毛病，没办法，碰上更讲究的了，“凡”不成了，继续欺负刘姥姥。于是把半盏剩茶给了刘姥姥，“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可能渴了，一饮而尽，她又不懂茶的好坏，只能按自己的感受来： “好是好，就只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 啊哈哈哈，你好村儿啊，果然我还是最高贵的，贾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从此看来，对于贾母来说，刘姥姥存在的意义，就是她练习“凡学”的木人桩，她可以在刘姥姥这里可以得到虚荣心的最大满足，这才是她宴请刘姥姥的真实动机。 对于贾母的这种动机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妙玉了，她在请宝玉等人喝过梅花上的雪水之后，非常鄙夷地说了一句： 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淳，如何吃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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