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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已至

 三只荆棘鸟 2020-12-28

冬至已至

这是第639篇文章

文&图  小堇

                         1.

我对小微说,今天冬至,有没有吃饺子?她说没,打算吃个包子。我知道她的胃对饺子的接受度很低,低得不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更不像一个酷爱饺子的母亲的亲生孩子。虽然如此,在冬至这一天,我依旧希望她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算是对冬至的一个虔诚的仪式,也是准备好耳朵,与即将开始的数九寒天进行一个可以屏蔽寒冷的对抗。

冬至这一天,北方人照例是要吃饺子的,而这顿饺子还有讲究,必须早晨吃,才能够预防冻耳朵。往年母亲还在的冬至,头一天晚上,她就要把馅儿准备好,或是鲜嫩的不掐都想出水的韭菜。一顿三鲜馅儿的饺子,是可以鲜掉舌头的。在寒冷的冬天里,韭菜的鲜,是可以穿越时空的,是可以将前尘往事一网打捞到眼前,然后细数时光的温柔与残酷的。更多的时候是白菜馅儿。白菜剁碎,用盐腌制一下,沥去水,攥干,再加上养好的肉馅儿一拌,就可以包皮薄馅大的胖饺子了。第二天,灶堂的火光唤醒了黎明,饺子的香味唤醒了我们。一人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饺子,透过弥漫的热气看母亲温柔的笑脸,心里充满了幸福。如今,我可以用各种食材包饺子了,荠菜,牛肉,莲藕,芹菜,豆角,玉米,板栗,红豆沙......可是,无论什么馅儿的饺子,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那是母亲的味道。

其实,想家,更多的是想的某种难以忘怀的味道,甚至,有时候我们已经忘记了这种味道,可是在某一天,某个时刻,当我们再闻到,再品尝到的时候,所有的记忆就都苏醒了,并且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涌过来,瞬间就把我淹没了。

我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微,想家的时候,是不是在潜意识里,是想念妈妈亲手做的饭菜的味道?

我也为冬至的到来精心准备一顿猪肉酸菜馅儿的饺子。那天,同事小隋对我说,老妈从东北给她寄了点儿酸菜,是老妈自己腌制的,白菜也是老妈自己种的。她说,姐,我给你送点儿酸菜去。前段时间看你写的酸菜包子,感觉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意义非凡的酸菜,饱含着一个老母亲对远在异地他乡的女儿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我谢过她的酸菜,决定用最好的五花肉来配它,包一顿冬至的酸菜饺子。

用小隋教给我的方法,反复清洗几遍酸菜,再挤去水分,细细地切碎,拌上用香油、耗油、胡椒粉、花椒粉、生抽、姜末、葱末养好的五花肉馅儿,包好煮熟捞出,先盛一盘给帅帅,坐在沙发上双手托腮看着他吹吹热气,慢慢地咬一口细细咀嚼,急切地问,好吃不?看他猛点着头,又伸出筷子夹下一个,作为主厨的我,才最终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张开嘴接住他夹过来的饺子。

这是最温馨的时刻。所有的岁月,包括此刻窗外呼啸的寒风,也瞬间温柔起来。

                     2.

吃着冬至的饺子,帅帅说,冬至被称为亚岁,是仅次于春节的节日。在汉代,因为这一天的夜最长,这天以后,天就一天天地长起来,所以就把冬至作为新的一年的开始。然后感慨古人的智慧,说,那时候又没有精密的仪器,也没有计算量巨大的计算机,仅仅是通过观察,就能把如此抽象的问题精确化。然后问我,为什么只有冬至和夏至,而没有春至和秋至呢?

我说,因为不管是冬至还是夏至,都是太阳走到回归线要往回转的时间,都关系到昼夜的长短变化。当太阳到达赤道的时候,就是春分和秋分,这一天,昼夜时间相等。太阳把昼夜平均切割了,等分了。

这让我想到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花无百日红,自然界如此,人间的万事万物也逃不掉这样的一个规律。就如冬至已至,冬天的列车将沿着严寒继续奔跑一段时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冰封大地下蕴藏着无限生机,“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春天就在冰雪消融的极微裂缝的声音里,呼隆隆地到来了。

绝处常常是生机的开始。所以,即使处在最黑暗的时刻,也一定要咬牙撑住,因为,光明总会到来。

                     3.

在黄河流域,最舒服的,就是春秋季节了。温度煦暖,雨水不多不少,花开得正盛,草木的叶子也由绿转黄,是一生中最奢华绚烂的时刻。如果说走在春天里,就像走在一首节奏轻快的圆舞曲里,那么在秋天,就是走进了一幅巨大的浓笔重彩的油画里,飘飞的落叶,就是你的一记记心跳,一次次吐纳呼吸。在这样的季节里,你可以让自己变成一首诗,一阙歌。

画儿常常在窗户上。那是老房子窗户上的冰花。窗外寒风凛冽,室内的温暖在空气里浮动。冷热空气被一方玻璃阻隔,只好隔空拥抱亲吻,最后旖旎出一块块玻璃上精致的图画,或远山淡远,或密林繁茂,或幽径寒烟,或河岸悠远,只需立在窗前,就可以观赏冰银色的大千世界。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这些画儿就一点点融化,仿佛情人离别的泪水,然后消失不见。只是现在,室内充足的暖气使得寒冷再也不敢在窗户上驻足,那些因爱而纠缠出的冰花也彻底不见了。

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去离家几里外的村子里读书。一听到鸡叫就兴致勃勃地起床,穿好大棉裤大棉袄哈着满嘴的白气,与几个小伙伴一起叽叽喳喳地去上学。到了老师家,老师还没有起床,我们就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使劲拍大门。老师披着衣服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暖和暖和,然后带着我们去教室晨读——教室在老师家房子后头,老师可以一边听我们早读的音量一边在自家厨房里生火做早饭。这是我们拥有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教室。夏天,我们就在老师家的院子里用半块的砖和土坯垒起了几排半米高的垛,来作为课桌,然后坐在自己从家搬来的小板凳上,看着挂在老师院墙上的一块黑板,就开始上课了。虽然夏天很热的中午,老师会带着我们去家后的徒骇河里泡泡,去去暑气,让我们在清凉的河水里好好地撒个欢,但我们更喜欢冬天。喜欢冬天清晨凛冽的星光和又大又圆的月亮;喜欢冬天小河里结成的厚厚的冰;喜欢下雪时在雪地上打滚,甚至大口大口地吃雪,吃得遍体冰凉却兴致勃勃;更喜欢在收获后的田野里,寻找遗忘在冬天里的小地瓜、小萝卜,带着冰咬得嘎吱嘎吱脆。如果能看到雪地上惊慌逃窜的野兔,那就更妙了。与猎狗一起狂奔,从四面八方围堵那只彻底乱了方寸的兔子。孩子的尖叫,猎狗的狂吠,震落了树上的雪。

冬至已至,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来到了。

在这个冬阳煦暖的中午,目光穿透干净的玻璃窗,我在盼望一场雪。

                   4.

帅帅说,酸菜馅儿的饺子不错,不过,他更喜欢吃荠菜馅儿的,尤其是冬天,一个饺子入口,春天的感觉就来了。

很多人都知道,春天是挖荠菜最好的季节。东风送暖,整个天地都柔软了。走在雪融后软绵绵的大地上,走向一棵棵迎风招展的荠菜,那一抹带有冬日苍凉印记的绿色,是早春难得的色彩。挖回家摘好洗净,细细切碎,放棵大葱,拌上香油,加入调制好的肉馅,就可以包一顿清香扑鼻的荠菜饺子。只一口,春天就来了。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冬至前后,只要大地还没有被冻结实,就依然可以挖延续了整个秋天的荠菜。这时候的荠菜更加鲜嫩,即便经了寒霜,叶子不再水灵灵地支棱着寻找阳光,但是开水一烫,依然翠绿得逼人的眼。早春的荠菜,就是经历了寒冬的它们呀。趁着大地还没有冰封,找一个晴好的天气,赶紧去挖荠菜呀。而这些荠菜,是可以作为冬天饺子馅儿的储备的。朔风凛冽中,吃一口冒着热气的荠菜饺子,在牙齿咬合的刹那,就是与春天迎头相遇。

冬至已至,货真价实的冬天已经闪亮登场,接下来,是要包一顿荠菜饺子了。

忽然想起九岁那年的冬至。来城里上学,寄宿在大舅奶奶家。冬至的晚上,大舅奶奶带着我去她在猪市的娘家。我反复玩味着“猪市”两个字,惊异于怎么竟然有人住在猪市里。等年龄大一点才知道,聊城不但有猪市,还有米市,驴市,只不过那叫米市街、驴市口而已。到了大舅奶奶的娘家哥哥家,他们家正在吃晚饭,一见面就问,今天冬至,吃饺子了没?大舅奶奶笑容满面地说,吃了,吃了。

可是,我不记得吃饺子了。于是,我满脸疑惑地看着大舅奶奶,她拍拍我的脑袋,说,这孩子还吃了两碗呢,直嚷嚷好吃。半大孩子,吃死老子。就这种孩子能吃。

不记得后来他们又聊了什么,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两碗饺子了。

成年之后才明白,几乎从来没有细粮吃带着四个孩子寡居的大舅奶奶为什么那么说了。

十岁那年,我就寄宿在我大姑家了。她婆婆整天亲热地叫我“小晶晶”。那年的冬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包了一半,她把包好的饺子端到一边,又往馅儿里放了一些肉。大姑问,怎么还包两样的?婆婆说,你和小晶晶不挣钱,吃肉少的。大姑很无语。后来,大姑自己挣了她婆婆几辈子都没见过的钱,可以想什么时候吃饺子就可以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馅儿的就吃什么馅儿的了。不,不仅仅是饺子,而是想吃什么就毫不犹豫地吃什么,不但吃本地的,还能吃空运的。

只是,现在的很多孩子,对饺子的感情远不如对披萨深。虽然一个馅儿在内,一个馅儿在外,貌似只是一个里外的区别,却有了本质上的不同。所以,很多人可以不知道被称为“亚岁”的冬至是什么,但是都知道圣诞是哪一天,除了渴望一个礼物,大约也开始渴望一顿烤火鸡了。

我却知道,吃过冬至的饺子之后,阳气开始上升,白昼开始拉长,春天已经在冻土中,在虬枝里,甚至飘飞的雪花中,就要慢慢地苏醒了。

此刻,天阴了,一场雪正在赶来的路上。我静静地等待,等待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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