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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练习课丨跨人称写作:谁是说故事的人

 冬天惠铃 2020-12-29

作  者:满

特邀编辑:董学仁

微信编辑:张晓盈

写出人物故事的复杂性


读加缪的《局外人》时,我注意到开篇那句话:“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清楚。”忽然觉得与一部小说里的话很像。鲁迅的《祝福》里,“我”在河边遇到祥林嫂,没过一天听说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这两部小说的共同点,是都用了第一人称叙述。鲁迅比加缪大了三十多岁。比他们更爱用第一人称的作家,是出生比他们都早的毛姆。毛姆说他的小说大部分是用第一人称写的,目的是让读者觉得真实,相信那个故事。

现在来看看,他们在叙事视角上的不同。

加缪这部小说中的“我”,是故事唯一的主人公。整部小说以主人公的“自述”展开,从始至终,没换视角。但有评论者发现,虽然“我”是主角,对“我”的叙述文字不多,少于“我”之外的场景和人物。到了后半部分,从初审、庭审到判“我”死刑时,“我”更加边缘化,成了一场审判的旁观者。

而毛姆小说的“我”,几乎都是第一人称旁观者。他是研究了各种人称写的小说之后,才确定和坚持这个身份的。

篇幅不长的《万事通先生》里,毛姆写他在船上遇到了无所不知的凯兰达先生,凯兰达与拉姆齐打赌,拉姆齐太太的珍珠项链是真的,值几万美金,而拉姆齐太太却说是十几元钱买的仿制品。

小说写道:

我预感到一件不幸的事要发生了。

凯兰达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起来。不一会儿,一丝胜利的微笑闪现在他脸上。当他把项链递给拉姆齐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忽然看见拉姆齐夫人的脸是那样白,好像她马上就会晕过去。她的眼睛看着凯兰达,那是一种绝望的哀求。我很奇怪,拉姆齐没有看到这些。

凯兰达半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我看得出他在努力改变着什么。

“我错了,”最后他说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仿制品,18美元正合适。”

小说里的万事通先生为什么宁可输钱,宁可在大众前丢脸,也要说那项链是假的?到了结尾,谜底揭开。有人从门缝塞进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打赌输掉的钱。这时“我”问:“那珍珠是真的吗?”他说:“如果我有一个漂亮妻子,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待一年。”他拿出钱包,把100美元放了进去。

看起来,毛姆很享受其作家身份与小说叙述者身份重叠的方便之处,我就是“我”,我是观察力特强的作家,我讲的都是我看见的事情。

鲁迅的《祝福》,开篇一大段是第一人称视角,在河边遇见祥林嫂。她问“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人死后能不能在地狱里和家人见面?接下来那个夜晚,祥林嫂死了。

请注意小说里的一句话:“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有了这句话以后,小说通过“先前所见所闻”,将第一人称转换为第三人称,讲了祥林嫂亲历的悲催往事。比如,她第二次来上工,“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主人们觉得什么不觉得什么,超出“我”的所见所闻,进入了全知视角。

到了结尾,小说写道:“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这样一来,鲁迅又返回到第一人称。

一般来说,小说不允许这样变换视角,不能贪图方便就变来变去。但是在鲁迅写《祝福》的1924年,中国的所有文学体裁正在挣脱僵死的古文,现代文学史上的小说则刚刚起步,作为新语言小说开创者的鲁迅,心中没有条条框框,他是自由的。

文学写作必将实现所有的可能性。请你记住这句话。

在我看来,鲁迅实现了跨人称写作的可能性,不多,却很珍贵。

我在网上搜了“跨人称写作”这个词组,特别遗憾的是,目前无人涉及。

在写作中怎样跨越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我想举卡尔维诺为例。

卡尔维诺的“祖先三部曲”,看起来都是用的第一人称。在《分成两半的子爵》里,“我”是一个少年。用少年的眼睛看待一切。在《不存在的骑士》里,“我”是一个修女,完全置身事外。在《树上的男爵》里,“我”是主人公柯希莫的弟弟,与他的性格相反。

如果你去阅读《树上的男爵》,可能会觉得卡尔维诺的视角是自由的、开放性的。

第一章的结尾,柯希莫就爬到树上去了。这里用的完全是第一人称:

第二章“柯希莫爬到一条粗枝的叉口上,他在那里可以待得舒适一些。我们的父亲从窗口探出身对他喊道:你在那里待腻了就会改主意的!我决不会改变主意。我的哥哥在树冠上说。”

第三章到了第二章,他从树上爬到邻家花园,超出了“我”的视线。小说写道:

金发小姑娘已经为自己大惊失色的模样而懊悔,恢复了鼻子上翘的傲慢态度。“您是小偷吧?”她说道。

柯希莫觉得深受侮辱,随后转念一想,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我是。”他说着,拉了拉前额上的三角帽,“有何见教?”

“您来偷什么呀?”

柯希莫看着扎在剑尖上的苹果,忽然想起自己饿了。

虽然卡尔维诺也交代说,现在我要说的那些情况,像这个故事中的许多东西一样,是他本人后来告诉我的,或者是我根据零散物证推断的,但在这里出现了“我”不在场、却是全知的描述,就完全是第三人称了。

你阅读到这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因为小说本来就有跨人称写作的可能性。

卡尔维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顺其自然地这样做了。在我看来,他动笔写这部小说的前几年,筛选和重述了200篇意大利童话,就是那些没有约束的童话手法,让他的小说叙事获得了新的自由。

在跨人称写作的时候,谁是说故事的人,不那么重要了。


下面是几个思考题

       第一题:作家们怎样使用第一人称,怎样利用它的长处,避免它的短处?

  贾平凹的《秦腔》里,第一人称叙述者患有癫痫病,可以灵魂出窍,去往作者想要描述的地方。余华的《第七天》里,“我”是个四处游荡的幽灵,看见作者想看见的事物。

  你能虚构一个比他们更厉害的小说主角吗?

  请注意,在传统的第一人称写作方面,毛姆的技巧是最棒的,他是一个高峰。如果你喜欢第一人称,一定要读毛姆。

       第二题:想一想,你有没有可能写出从第一人称跨到第三人称的小说?如果可能的话,小说的内容和人称方式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一些?

丨审核:杨月

丨复核: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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