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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安 | 李先念夜穿封锁线

 黄堡书院 2020-12-30

黄堡文化研究 第452期

李先念夜穿封锁线

刘平安



中共耀县工委驻地——阿子故贤村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原突围后,李先念由陕南经关中进入边区,统一战线工作发挥了重要作用。

1946年深秋。一天下午,一小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行进在石川河谷,官道上尘土飞扬。一位英俊的中年男子,骑着高脚骡子,身穿缀有国民党少将军衔的军服,胸前佩戴中央陆军大学、西北军政干校两枚证章,身后跟着几名随从。他不时指指点点,派头十足。

为首的叫李先念,时任中原军区司令员兼新四军第五师师长。随从有新四军第五师副政委任质斌,参谋肖健章,中共临潼工委、鄂豫陕边区蓝洛县委书记兼蓝洛支队政委尹省三和两三名脚夫。任质斌扮成书记官,肖健章装成随从卫士,尹省三扮作护送“高参”的地方官员,脚夫们是临潼栎阳的地下交通员。不久前,李先念率部从中原突围,秘密进入关中,此刻,他们要前往下一个交通站。

中原解放区位于鄂豫皖湘赣五省交界。抗战时期,新四军第五师在这里创建了敌后抗日根据地。1945年10月下旬,中央军委决定,以新四军第5师、八路军南下支队、河南军区与冀鲁豫军区一部组成中原军区。蒋介石遂调集30万大军对中原军区进行合围。1946年6月26日,李先念率领中原军区六万新四军,突然跳出合围,拉开了解放战争的帷幕。7月下旬,突围部队转战陕南与当地游击队会合,建立鄂豫陕根据地。随后,中央指示李先念等回延安,派汪锋到陕南接替李先念的工作。

9月中旬,李先念与从马栏先期到达陕南的汪锋在商县封地沟会合。后在龙驹寨召开干部会议,讨论根据地的巩固与发展等重大问题,研究返回延安的路线和策略,决定采取秘密通过敌占区的办法。时任西北局书记习仲勋再三斟酌,确定方案,并于9月19日电报中央书记处书记任弼时。9月26日,李先念、任质斌、肖健章一行离开商县,由汪锋亲率蓝洛支队护送至秦岭北麓石鼓山脚下,然后由尹省三负责秘密护送,乔装通过敌占区关中平原,一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李先念当年住过的火炕

经过长途奔波,这队人马终于来到洪水头一家车马客店,准备从这里穿过通往边区的最后一道封锁线,前往阿子原。抗战以来,为了封锁陕甘宁边区,国民党建立了一条东起黄河西岸、西接甘肃、宁夏的千里封锁线。沿线构筑碉堡,设立岗哨,白天守兵依托碉堡盘查来往行人,晚间机动部队穿梭巡逻,特务便衣频繁活动,探子保丁暗中监视,封锁线可谓密不透风。阿子原位于关中分区最前沿,与国民党统治区隔沟相望,西南方向楼村原上的牛村、豹村,东南方向稠桑原上的小王咀、王堵村、七堡村,也是碉堡林立, 关卡重重。沟这边是武工队的活动区域,沟那边有国民党的碉堡。中共耀县工委就驻扎在阿子故贤村。

见是国民党要员大驾光临,客店老板连忙招呼客人进店歇息。地下交通员高纪光即刻与尹省三取得联系,却迟迟不见马栏方面接应人员前来接头。尹省三将自己带来的脚夫们安排停当,很快与地方保甲长会面,通报“高参”行程,要求他们尽快张罗下一程要用的牲口、脚夫。随后,一行四人在客店茶馆饮茶歇息。高纪光不停地向门外瞭望观察,发现有特务盯梢,他们更加惊觉起来。

洪水头位于耀县城南十华里的石川河道。石川河由漆河、沮河在岔口交汇而成,洪水头紧邻岔口,每遇暴雨,漆沮二河水位暴涨,这里常常激流滚滚,洪水泛滥,人称“洪水头”。洪水头虽辖于富平,但在该县的西北边沿,距县城约70华里,县府难以顾及,虽与耀县相邻,却不属耀县管理,是国民党统治的薄弱环节,为建立党的地下交通站提供了有利条件。大革命时期,这一带就建立过农民协会。1933年7月,王泰吉发动耀县起义时,洪水头群众积极响应,成立了“西北抗日义勇军第六支队”。洪水头有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叫纪元林,他曾担任过国民二军军长,为人豪爽义气,好抱打不平,支持正义,思想进步,因对国民党统治不满而解甲归田。“西北抗日义勇军第六支队”就是他支持孝祖、西学两个儿子组织起来的。1944年冬老将军就与共产党建立了统战关系,经常掩护我党同志。1945年夏,其堂弟、交通员纪元润负责接送两位同志前往豫鄂陕边区工作,国民党特务便衣和地方武装多次来抄纪元润家。纪元润全家四处逃散、背井离乡。在这紧要关头,纪元林挺身而出、出面压制,才将这件事情平息下去。这里党的力量强,群众基础好,而且有得力的知名人士做掩护。这个客店就是我们的交通站。

阿子故贤村,李先念曾歇息的窑洞

一个月前,接到武装接护李先念等领导的任务,陕西工委书记赵伯平坐镇马栏直接指挥,并在90华里外的柳林镇设立中转站,由联合客栈经理邢子舟、副经理李鲠生等负责接应,派军峰率领六位同志全副武装来到故贤村,向张仲平传达指示。张仲平原任柳林联合客栈经理,年初,陕工委委派他负责筹建耀县工委。军峰告诉张仲平,要接一位从敌区来的重要干部安全通过封锁线返回边区,并未说是李先念。张仲平与军峰、交通联络员张仁民一同商量意见。军峰提出是否可利用稠堡内可靠的统战关系,以高价买通稠堡线驻军的办法。张仲平认为,虽然边界线周围野狐坡、小王咀、王堵村、阿姑社、雷击、稠桑、七堡村党小组已经恢复,我们与这里的民团建立有统战关系,许多保长也为自己人掌握,但稠堡线的驻军和我们的关系,都是由护送来往商人的利害关系建立的,这种关系没有可靠的政治基础。只能在适当的时候利用,而不能信用。敌人毕竟是敌人,本性难移,万一钱拿到手,翻脸不认人,岂不是落得人财两空?张仁民列举了王秦吉被朋友出卖的例子。1934年年初,王秦吉到豫陕边界做兵运工作,由二十六军护送到淳化县的通润镇,由于过份相信了民团团长,也是他的同乡、同学马云从,被马云从出卖,而后断送了生命。最后决定武装接护,由军峰等六位同志,加上耀工委武工队十几个人和同住故贤村的淳耀县保安科武工队二十余人,组成一支四、五十人的武装力量,除带短枪外,还有长枪、冲锋枪、机枪,人多势众,装备较好。军峰为指挥,淳耀县保安科武工队队长杨炳吉为副指挥,下编三个组,并确定了各组任务。同时提出,李先念一行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在洪水头落脚,但不能久停,因为该村距离耀县很近,河对岸不到一华里又有两个稠堡,敌人派重兵把守,日夜警戒铁路桥梁,一旦泄密,或被敌人看出破绽,就有可能被一网打尽。第二步,待天黑后,以散步为借口,将他们转移到距洪水头两华里的米家堡地下交通站。

在李先念他们到洪水头之前,交通员张仁民按照商定方案,早已来到米家堡地下交通站沟通联系。交通站就在米养成老汉家里。这是一处独家庄,位于石川河西侧塬畔沟边,与米家堡相距半里路,安全隐蔽,利于保密。早在1934年就是渭北特委和耀县县委的联络据点。张仁民带着张仲平一封介绍信交给老人并说明来意。一听是护送共产党人,米养成慨然应允,表示热情接待。张遂告诉米养成来客人数、住宿时间及接头暗号,并商定游击队来的时间和接头地点,即半夜十二点左右,在他家窑院后一里长的老牛坡顶上接头。米养成老汉是泥瓦工出身,一贯从事小手工业,文化程度不高,却懂得许多革命道理,能一针见血地抓住问题的实质,他不为利不图钱财,甘冒生命风险经常掩护地下党的同志。

米养成与老伴合影

按照约定的时间,在米养成老汉的儿子米忠全的帮助下,张仁民化装成割草农民,提着草笼,拿着镰刀,刚刚走到茶馆门外,即与探望的高纪光打了个照面。因两人提前有过联络,互相认识,不用言语,高纪光心领神会,知道张仁民是来接应的。张仁民之所以晚李先念一行到达,是因为这队人马骑着骡子提前赶到。

夕阳西下,张仁民喝了一杯茶即出茶馆,高纪光遂领李一行也出了茶馆。茶馆里外,国民党暗探出出进进,尹省三对客店老板搭讪,告诉他,这位高参要去散步,还要拜访老友田杰生先生,你们快将客店房间收拾好,我们回来要在这里住宿,明天还要视察防务呢!客店老板急忙安排人整理房间。其实,由洪水头旅店如何脱身?如何转移到米家堡?这也是张仲平、军峰精心策划的。因李先念是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高参的身份进入客店的,而且又是蒋委员长亲派的,所以,来得要清,去的要明,大人物要有大派头。在保甲长把牲口、脚夫没有派好前,先以访问住在原上的老友、地方明绅田杰生为名,拖到天黑,然后以外出散步的机会,脱离旅店,步行到米家堡和米养成老汉接头。

此时天色已暗,为甩“尾巴”,高纪光领着大家,故意朝南走去,穿过村巷,又向东一拐,来到河滩,见无人跟踪,才一直跟着张仁民向北走去。张仁民在前,装着割草,李一行在后,拉开距离。一会,张仁民发现有人盯梢,有意走到后面,试图甩掉敌人暗探。李在前面慢慢走着,仁民在后面被敌人挡住,他机智、巧妙对付了敌人的三盘六问。甩掉敌人,当他再次上前带路时,天已大黑。这一带乡间小路,他还不十分熟悉,不一会便迷路了。在棉花地里乱跑了很长时间,还是找不到正路。越找不到路,人越急、心越慌,他知道,这里距离岔口很近,岔口不远就是耀县,敌特活动十分频繁,首长安全有半点闪失,如何是好?

见张仁民心急如焚,满头大汗,李先念走过来,和蔼可亲地说:“不要着急,着急也没用,还是慢慢地找,路总是可以找到的。”张仁民听了,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经过冷静思考,仔细寻找,果然找到正路。原来,他们已到米家堡子跟前,张仁民即把李先念领到米家休息吃饭。李先念坐在套窑的土炕上,与米养成谈笑风生,十分欢洽。事后李先念赞扬说“米养成是个很进步,有见识的人,能谈出许多革命道理”。

米养成家的窑洞

李在米家休息,张仁民等同志站在二门以外为首长站岗放哨,等候军峰接应。此时,天晴夜静,秋风凉爽,军峰、杨炳吉带领张兴怀、张忠孝、李生等武工队一行五十余人,分成前、中、后三个小组,携带短枪、冲锋枪和两挺机枪,以老交通员阴生新为向导,从故贤出发,悄悄越过封锁线,途经耀县西原一路绕村穿田,急行三个多小时。晚12时许,他们来到米家堡原畔。军峰让部队待命,由杨炳吉副指挥掌握部队,然后独自来到老牛坡头与联络人员接上头。到了米家门口,打了事先约定的暗号。张仁民听到暗号,便开门领军峰到窑洞里见到李先念。稍许,他们带着李先念一行离开米家,米忠全、米世茂、成志文等送到老牛坡上。一上原,军峰向部队下达命令:“大胆细心,警惕敌人,安全要紧,速返边区”。

返回途中,后卫组的同志摇倒十多根电杆,割断了几十米电线。行至稠堡附近,前卫传令,不让咳嗽,不让喧哗,部队选择距敌碉堡150米处的一条羊肠小道埋伏下来,并严密封锁稠堡敌人出入口,而稠堡里的敌人好象吃了蒙汗药,沉入酣睡之中,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偷越稠堡线。就这样,大家悄悄地从敌人鼻子底下溜了过去,经阿堡寨从申家河下沟,进入河谷。一过双岔河,就到边区地界。接着上马鞍梁坡,大家对李先念同志讲,已到我边区地界,能否座下休息一会。李先念同意后,除后卫远距离放哨外,其他人原地休息。休息时,才给先念介绍这里有关地形,说这是陕甘宁边区最南端,距耀县仅二十华里,上坡就到故贤村。李先念同志虽身体消瘦,面呈病态,但行走起来,精神抖撒,不失指挥千军万马突围之勇。他一听到了边区、回到了家里很是高兴,但又感到行动无力,硬是挣扎到故贤村。

米家窑洞旁的沟壑

到达故贤村,已是早七时左右。跑了一夜,大家都感觉有些疲倦。被接回的客人更累。张兴怀老婆做了一顿稍子面,李吃得既香又暖。自中原军区突围后,吃陕西关中的地道面是第一次,赞不绝口。吃饭时,李先念一行四人,才作了自我介绍。当得知来人是李先念时,大家确实吃了一惊,说接护一个重要干部,没想到会是李先念,深感身上的千斤重担才放下了。都在交头接耳,私下议论:有的说敌人几十万大军前堵后追,到处围刹,提拿李先念,谁料今天会出现在小小的故贤村?有的说前一个时期报纸天天吹牛,今日说将李部击溃,明日说李部溃不成军,敌人颠三倒四,自相矛盾,利用宣传机器,极尽造谣污蔑之能事,今日李司令员竟然出现在大家面前,敌人真是自欺欺人!

故贤村地处陕甘边区、淳耀县的最边沿,和敌人碉堡仅一沟之隔,互相可以喊话叫骂,一旦敌人得悉李先念在此,来一个突然袭击,怎么办?所以需要绝对保密,不许外传不敢多呆。停了约两个多小时,十时左右,柳林中转站邢子舟同志牵着一匹白马,由陕工委武工队护卫,把李接回柳林住了一夜,由李鲠生招乎几人的食宿。陕工委书记赵伯平同志接到柳林的电话,获悉客人已接回,如同心里掉了一块石头。第二天到马栏,李先念见赵伯平同志说:“陕西地下党是个好党。”在此前后,郑维山、陈少敏、戴季英等依据各自不同的路线、不同的特点、不同的装束,接预定路线、时间陆续安全到达边区,在马栏大会师、大团聚。大家谈笑风生,高兴极了。陕工委在中央的正确领导下,接护了中原军区突围出来的各路负责干部,还有五师突围的为数不少的团、营、连干部,圆满完成任务,这是对陕西地下党的一次大考验、大锻炼。10月21日,中共中央电告汪锋:“李、任已安全到达关中工委,请释念。”

李先念离开米家堡后,因本村特务腿子米振武告密,米养成老汉的儿子米忠全被敌人抓住,活埋在耀县东门外。新中国诞生后,李先念对米养成老人念念不忘,1955年托人送钱给他,并附亲笔信表示慰问。米老先生1961年逝世,享年84岁。生前任县政协委员、省政协委员。

米养成的孙子米吉信与作者交谈

在护送李先念等中原军区领导人的过程中,耀县和富平洪水头地下党组织的许多同志,或直接参与护送,或间接做外围工作,大家义无反顾,奋不顾身,表现出共产党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由于时间久远,加上为了保密,被护送的同志又多,许多同志闹不清当时送的对象姓甚名谁?因而,在各种材料的叙述中出现具体细节的差异和人物、时间的混淆。本着尊重历史事实的态度,本文主要采用了张仲平等直接当事人的回忆资料,未能反映全貌,特别是对参与护送的人员多有疏漏,敬请见谅。

虽然,当年那些参与护送工作的同志均已作古,有的甚至没能等到新中国的成立就光荣牺牲了,但他们的献身精神依然昭示着后人!

2018年6月15日 

刘平安

刘平安,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现在陕西省文联工作。出版诗集《缄默的黄土地》《山那边人家》,散文集《烟云长路》《途中》,合编诗集《山乡情》、评论集《<唐僧译经记>专家学者纵横谈》《带着春天的花香——黄卫平纪念文集》等。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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