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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伞忆

 以且河 2021-01-01

很早,就想有把伞。

因为,人生路上,总有那么多烈日、风雨。

那怕是把叫人看不起眼的黑布伞。当然,油纸伞是再好不过的。

读戴望舒——

“撑着油纸伞

独自

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深深地,为《雨巷》那优美的意境和真切的人生感悟所触动。

小时放牛割草,抑或上学读书,每逢雨天,没伞,要么戴一顶粽粑叶草帽,要么披一件用尿素口袋割成的“雨衣”……

那年,为祖父绕棺救苦完毕,就要送他亡灵上路了。道士先生把一本《辞灵科》唱得凄然惨然:“辞呀灵的苦——苦——辞灵,辞别啦妻子(是)儿女们……苦——辞别啦去,往西呀——行……”作为正孝子,父亲本来应该打着把伞,送祖父上路的;但是没有伞,只得戴了个破粽粑叶草帽,背着祖父穿过的一卷破衣裳,举着引魂幡,在道士先生的指示下,时而往东作揖,时而往西作揖。纸钱燃烧放出昏黄昏黄的光,映着父亲苍老的面庞,那顶残破的粽粑叶草帽,在凄冷的风里,一颤一颤的……

祖父临死的那天早上,雪刚化完,家里已经熄了几天火,我和父亲一早就去背煤。我们临走时,祖父要我们别去了,怕他等不住我们。父亲犹豫了好一阵,才一咬牙,对我说:“还是走,不背煤来,烧哪样呢?晚上有个把人来也坐不住。”结果,我们还没返回家里,祖父就先一步走了。据说,在弥留之际,祖父还喊了几声:“粮食啊,粮食!”因为,那时我们吃粮欠缺。他知道,办丧事少不了要耗费钱粮。

当然了,一个尚为吃穿发愁的人家,怎么“玩”得起伞呢?

祖父死后,我就辍学在家务农了。

过了两年,家境已明显有了好转,我才得以复学。考试那天,大约老天在为一些落选者哭泣吧,那雨,硬是下得扯天扯地。还能戴顶草帽或披个尿素口袋去考试吗?于是,我跟邻居借了把粉红色的自动伞,匆匆地奔波在雨中……

考进师范学校以后,也常为饭菜票的短缺而发愁。很多时候“欲想潇洒”,终因囊中羞涩而“偏难潇洒”。毕业实习那阵,终于破天荒地收到家里寄到的50元钱。那时,正值雨季。每天,我们都要步行到一所离我们学校较远的小学去实习,来回四趟。没有办法,只得忍痛割爱花了15元钱,买了把粉红色的花尼龙伞。那,便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把伞;它,一直陪我走出师范学校。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离家较近的小学教书,因为吃住在家,那把伞也就成了全家的“公物”。起初,老实巴交的父母还不会使用这“样机器”呢。

参加工作未足一年,祖母又走了。由于有我这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祖母的丧事自是比祖父的要操办得风光一些。辞灵的时候,父亲一手握着引魂幡,一手就打着那把尼龙伞……

经历了几多风风雨雨,那把伞,终于残了,破了,伞骨头断折了几根,伞柱子上布满了岁月的锈迹,弹簧已没什么力了,即使能够勉强撑开,也软塌塌的打不起精神。

才工作了两年多,家里却办了几件大事,作为家庭里的顶梁柱,落在我肩上的担子当然是非常沉重的。然而,我无怨无悔!

万万没料到,父亲刚刚迈过52岁的门槛,竟也匆匆地走了。唉,要是他不瞒病,要是能早一点为他发现病情,要是……

“辞灵苦——苦辞灵……”

又轮到我当孝子了。

撑起那把破伞,背着父亲的几件破衣衫,听到道士先生荡气回肠的吟诵,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唰唰”地滚落下来……

办完父亲的丧事,伞没有了。

父亲的死,我们这个家庭失去了一把真正的伞!我的母亲已年逾半百,还有我的小弟弟、小妹妹啊!

父亲悠悠气尽时,我曾拖着哭腔对我那老泪纵横的母亲和泣不成声的弟弟妹妹们说:“你们不要哭,打起精神来,一切,有我……”可是,我的泪,却像那决堤的水,难以控制。

是的,有我!

难道,现在我的翅膀硬了,就不管他们了吗?

相信我能成为母亲、弟弟妹妹们的一把伞,为他们遮风,为他们挡雨。

相信我也有一把永恒的伞——那就是我永不泯灭的良心。有了这把伞,作为人子,作为人兄,我永不背信弃义!有了这把伞,无论风有多大,无论雨有多狂,尽管骄阳似火,我也总是感到心平气和。

(原载《高原》199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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