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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

 介子平 2021-01-05

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晚清修订的《蒙学读本全书》,义明词简,要言不烦,其心古,其行古,其言古,以国统、血统、学统顺序编排,中有《崇圣歌》:“先师孔子倡宗教,巍巍高大如山斗。终身服教誓弗违,叩首叩首九叩首。”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叩仲尼,叩的是文明。

新文化运动后,小舟从此逝,由近采日本,而外引欧美,公民社会已然发育,世界书局“民国初级小学”之《模范公民——公民训练小册》将“留心研究新事物;没有得到允许,不动别人的东西;不轻易向别人借东西;不向别人借钱;遇到危险,敏捷避免;别人有危险,要立刻救护;别人求教,要恳切解答;说话要轻而和气;对人和颜悦色;自己不愿做的事,不叫别人去做”等等,作为常识灌输。即便如此,仍是幽光逶迤,宗旨无改,恭写师之牌位,罗列酒浆花果。

忆人思情,忆人思言,钱穆八十三岁时撰写《师友杂忆》,从中可见清末民初师道之变化:“体操先生为余之同族伯圭先生,乃鸿声里人,游学于上海。后始闻其乃当时之革命党人。一日,揽余手,问余:闻汝能读三国演义,然否。余答然。伯圭师谓:此等书可勿再读。此书一开首即云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乱,此乃中国历史走上了错路,故有此态。若如今欧洲英法诸国,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乱。我们此后正该学他们。余此后读书,伯圭师此数言常在心中。东西文化孰得孰失,孰优孰劣,此一问题围困住近一百年来之全中国人,余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问题内。而年方十龄,伯圭师即耳提面令,揭示此一问题,如巨雷轰顶,使余全心震撼。”

吴宓教学极认真,每课必早到教室十分钟,擦好黑板,做好上课准备,从不缺课,也不早退,据李赋宁回忆:“先生写汉字,从不写简笔字,字体总是正楷,端庄方正,一丝不苟……先生讲课内容充实,条理清楚,从无一句废话。”给学生修改文章时,用毛笔蘸红墨水书写,字迹工整,涂改一字,必涂四方满格,免被误认。郑天挺于1946年1月16日日记中提及自己的阅卷:“先将弥封试卷十五分各编一号数,粗阅过然后分题按号详阅,较其优劣定分,先录于纸,阅毕一题,审视无异乃登于试卷。俟五题均毕,积其总分,登于卷前,以求公允。”治学严苛,深耕不辍,自小事处也可窥豹。汪曾祺谈西南联大时的沈从文:“他还喜欢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读后感,有时他写的感想比原作还要长……他的许多书都是为了借给学生看才买的,上面都是签他的笔名‘上官碧’。人家借书他也从不立账,好多人借走也不还,但这毫不影响他对学生的慷慨和热情。”

丰子恺拖家带口流徙辗转至广西桂林,在此执教,每日记其所感,遂成《教师日记》。在给学生上课时,其挂出组画四幅,“其中一幅描写日机轰炸惨状,画面上一位母亲背着一个婴儿跑向防空洞躲避。婴儿头部已被弹片削掉,母亲尚不知晓”。学生见画,竟哄堂大笑。次日,秉性外和内刚、仁厚开明的丰子恺严词斥之,日记中怒火不消:“此画所写,根据广州事实,乃现在吾同胞间确有之惨状,触目惊心,莫甚于此。诸生不感动则已矣,哪里笑得出?更何来哄堂大笑?”日记者,记录胸中感想与人事情状,无所避讳。

阶层壁垒突破,仰仗教育改变人生,故遣子弟入学,佳师难觅而周遭同钦。事亲以孝,人同此心,事师以敬,心同此理。衣冠大端,设帐讲学,打过方称弟子,骂过方称学生,不温不火礼遇者,只能称之为学员,师者有道矣。读书在于求道,上学在于问道,读书乃为己之学,切己工夫,师道乃为人之德,身正之范,解惑晓义等等的文本之外,尚在教授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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