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虽旧域，其命维新，其中不乏改进。起初的寒食节，“冬至后百五日皆绝火寒食”，冷锅冷灶，老少羸弱有不堪之患，曹操颁发《明罚令》将其取消。婚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道道不能少，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一来一往，可是啰嗦。如今过程全免，亲朋好友聚集一堂，吃顿饭喝杯酒，便算仪式。人殁下葬则需七七四十九天，何以然？外地亲人奔丧需时日，置棺挖穴需时日。如今生活节奏加快，第三天火化。年节最为隆重，鲁迅《祝福》开篇一句便是“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自腊八腌蒜起，便开始了漫长的准备，至腊月二十三，离年日近，糖瓜祭灶，之后按老规矩每天都有说法。至除夕，春条斗方贴出，挂钱灯笼张悬，气氛为之渲染。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东京梦华录》述之，“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宋时习俗，与我幼时几无二致。因了零零散散的期待，一切劳作，需在此夜之前完毕，为的是辞旧迎新，顺顺当当，三星在户，福禄齐来。“妇女自元日忌针黹”，“初一元旦，忌用刀剪针类”，《红楼梦》第二十回也说“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黹”。腊后春前的程序极其繁琐，新桃换旧符，相逢又一年，财神送走，还得接回，迎祖宗牌位回，还须归位。肃衣冠，有主祭，有陪祭，三拜九叩；奉礼物，有捧香，有贡献，各色齐备。至正月二十五填仓节，这年才算落幕。聘不尽的闺女，办不完的年货，遇财货不通、山田瘠薄者，过年如过关。如今糜面不用捣，豆腐不用磨，馒头不用蒸，鸡鸭不用宰，超市所售，零拆碗菜、四时名点、寿桃糖糕、各种海鲜，或成品或半成品。至于新衣，线不必纺，布不必织，边不必撩，扣不必缀，网购即是，合体则留，不合则退。那么多的铺垫省了，年味自然也就淡了。忙年不忙，终日悠闲，身卧福地，饱食安坐，节后全民减肥。当下的年，三天足矣。除夕一日，回乡团圆；大年初一，微信拜年；大年初二，先前尊祖敬宗，多为上坟日，现在妇女地位空前提高，全国一盘棋，回娘家。除夕夜饺子，初一还是饺子，初二姥姥家仍是饺子，初五又是饺子。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不就是为吃饺子？而如今的孩子，不念奶奶姥姥与妈妈手艺的不同，直叫烦，欲以西式餐饮，新我耳目，我父亲则告知当年革命化春节下矿，连囫囵带破，只能吃到十五个饺子。户口簿上的人，是法定的一家，真正的年味是团圆，有了团圆，便算过年。至于吃喝，与素常无别样，穿戴更是如此。少者得岁，老者失年，钱哪能压得住。不谙世事，没心没肺，所有人饱含深情怀念的儿时之年，说到底所念非当时的情形，乃当时的心情。一月也罢，三天也罢，所有过程，最终都要归结为心境，所有珍惜，皆因这过一年少一年的消失。“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三毛的伤感，共鸣了一批如我这样的中年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