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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一家,怎么成三家人了?|其林·早茶夜读805

 早茶夜读 2021-01-05

805 | 读城记2020



我们是一家,怎么成三家人了?

文/ 其林
30岁 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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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梦,惊起。站在胡同口见原先的墙开三处大门,挨挨挤挤;耳根里有人说,前院后院不再通人,要用砖隔开。我心想,这可怎么办?那我还怎么从前院绕到祖母的院子,出大门再进大门?我们是一家,怎么成三家人了?又有人说,县扶贫办的要求,为了整齐好看,显得人家多。

醒来后,分不清是真有这回事,还是因惧生梦。

大概跟最近读山西古镇有关。读城读到入冬,刚好翻到山西古镇。自十月读过《中国中部事情》,就信马由缰,由着自己兴趣散漫开来。反感北京主题,就转到熟悉的家乡去,古都大同、尧都临汾、长治运城,直翻到现在的古镇。

翻的时候,常常想起自己的镇子。祖母的院子,典型的三进三出:高墙绕宅,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垂花门两进,边上南房,大门开东南角。这几乎是村里人家房制标准模样。因门开东南角,胡同便显得深而幽。日暮和小友道别,走进胡同,抬头见炊烟浮浮、青墙下似炉香,细细袅袅通天达上;夕照的今光映在墙上,道上,人影上,幽幽晃晃,人像在井里浮浮沉沉。一种超越年龄的伤感苍凉把我笼住,尽管五六岁的我离那些情绪应该经历的人、事、情还远得很。想来,不能小觑空间物。夕阳、树荫、烟光、墙瓦、香炉、木鱼声、核桃木,在某个时间的组合下,能移性,有溺沉之险。

古镇里的古院大抵让人起思亲追远的情绪。祖母的三进三出院已拆,并无梦里的风险。铲土机下方圆十里不留寸瓦,空落落的黄土上独独站一棵大树,大槐树。槐树上红布绕树三匝,人在老远就能见苍肃之间红红一片。听说人来铲房的时候,没哪个司机敢开过去,怕得罪老儿家。方言里对神仙都尊称为老人家,绝不能发普通话的音,那样对神仙不敬,得按我们的发音:老儿家,发 lər-jɒ,国际音标  。

大槐树上有老儿家,是算卜言。不仅本地的神婆神汉如此说,外地来揩油水的也如是说。祖父的祖父一辈不信,嫌槐树下的吊死鬼太多,挡人路,想砍掉。吊死鬼,非鬼,毛毛虫也。因像鬼吊于丝,叫吊死鬼,虫如其名,不吉。祖父的祖父一斧头下去,树冠应声而倒,再举斧头觉手无力,计划修养几天再砍树桩。不想之后的几天,祖父的几个叔伯,相继横死。请人来看,说得罪树上的神仙了。果然是夜梦到白胡老神仙气冲冲骂道:我保了你家祖五代平安,小儿竟如此为报 云云。梦是祖父的祖父做的,神仙也大抵是那样的神仙,左右不是白胡就是红头(方言,意光头)。次日祠堂设位列名,奉为家神;祖孙磕头上香,求佑安平。

到现在,母亲在阁楼还敬着老儿家,我回回返家还要跟他磕头。我对他颇有怨念,就算砍你的老巢,你既然那么能耐,不能早一点托梦告诉一下?就算砍了,你就拿人命泄愤吗?不过,我好像犯了错误,难道我也认为祖父叔伯的死跟他有关,迷信!

总之后来大槐树成了神树,说好只保佑我家,后来全村有了大灾小病,都要在晚上天黑以后来树下拜拜、烧烧。得亏树不在院子里。

前年拆迁的时候,听说村人都哄哄然,斜觑着大如牛的铲土机,一副副惊乍的神情:敢砍神树,不怕报应。商人重利,比一般人更敬鬼神虚无,故到现在别的地方都起楼了,祖父家还空着,远远,还是那棵大槐树。

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感恩老儿家的神力!下次拜,我会诚心诚意的。

除了老树,让我挂念的还有地下的,窖。地下两米深洞,有砖壁也有土壁。有直通通垂直的,也有斜坡通下地底的。窖也有窖神。听母亲讲,他们年轻的时候,常听说这家下窖死人了,那家差点憋死。老人们就说窖里有神,下窖要先点火,火不灭,说明里面的老儿家应允了。当然现在没人信了,因知憋死人的不是鬼神作祟,而是沼气。窖是我小时最觉神秘的东西。你想,夜闻息息簌簌声,地上空间一览无余,只这地下却一无所知。白天你知道里面不过是水灵灵大白菜、圆滚滚山药蛋,厨房、柴房、东厢房、西厢房各处的窖大体都是这般,可是夜里呢,这些白菜精、山药精、萝卜精一等人睡熟后就开始吭嗤吭嗤打地洞,那种不属于老鼠咬木头、黄鼠狼打洞的奇怪声音,一定出自地下。是的,夜宁静,我凝神,避开大人的鼾声干扰,如地下党破解敌方密报一般,小心地感知地下的状况。我跟着声音想象他们的进度,此时应该联通了东西密道,下一刻他们该往院子的方向去了。院落里的窖应该是他们的总指挥总坛。因为那里地势最好,中心,四通八达,可入地,可通天。如遇月满,顶开窖盖,便能赏月。月正中天,窖底生辉,蔬菜精各坐一方,中有核桃木神仙几,几上一碟瓜子儿,一碟炒花生,一碟土几几,一壶杏花村。无肉,大概蔬菜精恶荤。应是这样,除了设身处地想到他们不吃荤,其他我也是从祖父饭后小饮搬来的。至于几时散场,我就不知了,头沉乎乎,每夜像也在席和他们同吃同喝,同闲话。白天我再看窖盖,总有种虚心的感觉,好像怀揣一个绮丽的秘密,又盼夜来。

这样的秘密随着十岁去城市,就搁下了,作业繁重,盼夜来,盼夜来能蒙头大睡避开白天世界。如果不是手头这本山西古镇,书里清清楚楚画着地窖的图,我几乎忘记那些凝神的夜晚,那些想象的幽暗处。

于是隔着老远老远,我想象现在那些幽暗的所在。夕照,老槐树,老槐树上蒙尘的红布,铲土机下的瓦砾、木椽、碎石,这是眼睛,众人的眼睛能及的,那目不能及的阴窖还在吗?铲土的时候地上的隆隆声会不会震到窖,土会不会簌簌落下,也许那些空洞已经被黄土填平?会不会某个窖洞深处,有一麻袋山药蛋还傻傻呆在那里,一个一个冬天等着把它放到这里的人,冬天再来取?


今晚二条

绿茶书情好书榜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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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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