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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海心沙的岸边。 很多人都在黄昏的时候从建筑里走了出来，海心沙上突然有了很多跑步的人，散步的人，还有更多的和我一样坐在岸边的人。广州的秋天之为秋天，正表现在这一早一晚宜人的凉爽里。 明明是江心沙，是珠江之中的一片沙洲，却叫海心沙；明明是河心沙，和海还有相当的距离，却高瞻远瞩地很有想象力地叫海心沙。这样很有气魄，很有诗意的名字与眼前的景色是相配的。 名字起得妙，因为景致妙，妙景就在城中，在城中心的中心位置上。这里是新中轴线，是与旧中轴线对比着的存在，当然已经不再是地理意义上的中轴，而只是城市这一区域的核心，是整个城市的新地标。 旧中轴线在新中轴线的西边，在由白云山向南到珠江一线，中间有民国时代的诸多建筑和景点。那些经历了至少百年风雨的地方，游走着已经在本地状态里游刃有余的熟练生活者。新中轴线靠东，虽然没有老中轴线那么深厚沉重的历史，但也一样需要盘桓一整天来体会各个不同的细节。 从海心沙向两边看新中轴线，南边的广州塔小蛮腰是为新广州的21世纪新形象；北边的高楼楼群和花城广场绿地则是其具体内涵。现代的建筑与大自然气息的河流大树共同造就了现代人于其中的自我肯定感，既有自然风貌的享受，又有人类力量与金钱创造的自我肯定。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如果没有这样一片地方，似乎就不足以撑起来它的全部内涵和气质。这是宏达叙事的习惯，创造形象的需要。慢慢地就成了人们认可的通常做法。哪里没有这样刻意做，或者做得不到位，便会被认为不到位。 在这样的地方，走到看到固然是必要的，静静地坐上一个小时也是更必要的。因为置身环境中的好感觉就是这种营造予个体的人的全部价值，其余的价值就只与权力和金钱有关了。 广州是一个罕有的、有城市优点的城市。这句说起来很绕的话，传达的是对广州作为一个城市的赞美。这个赞美出自我这样一向向往山野自然的人之口，实在不易。因为我们的城市实在少有城市的优点，倒是经常会将乡村的缺点与城市的缺点自然而然地结合了起来……而广州深圳这样的城市的某些地方却是例外，它们是被现代文明之光照耀到了的地方，是明确拥有城市优点的所在。 在广州，即使是所谓新中轴线这样作为城市地标的重点建设地区，也渗透着诸多很在乎每个具体的人的感受的设计，不是一味的高高俯瞰和虎视眈眈的戒备。每一个人类个体置身到这样被摩天大楼夹道簇拥着的新中轴线上，都既会因为那些仿佛人力所不及的神一般的宏伟建筑群而仰望，也同时会因为平静的珠江水与花城广场上茂密的森林而怡然，乃至于盘桓不去，流连再三。这种将城市的高大上和个人的适宜与诗意结合起来的好感觉，就是所谓现代文明对于古老的人生天地间的融合感的某种程度上的回归。 新中轴线上的现代化摩天楼和图书馆大剧院博物馆并置，在功利主义甚嚣尘上的经济潮流之侧，为人类的精神需要网开一面。图书馆前厅如商场般热闹，熙熙攘攘之状所显示的，是相当一部分本地人已经将来图书馆作为一种生活方式。 博物馆里正在分别展出砚台、香港长衫、山水画、香、潮州木雕等几个主题。任何一个主题展览都是一篇散文一部小说一本书，都是可以让一个人沉浸到一个崭新的人生世界里去的线索。 从繁复精致的潮州木雕中，可以看见古人心无旁骛的稳定与安然。他们可能视野有限，没有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精益求精，在自己的领域里钻研极深，工夫下得非常大。 这些木雕上凝固着他们的当年的时光，能体会到他们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态度。对比之下，可以看到现代人普遍的匆促不稳所形成的粗率化的倾向。在信息爆炸和互相联通空前方方便的时代里，怎样使内心平复安稳下来，是属于每个人都要攻克或者说修炼的人生题目。 歌剧院是高高在上的，要走到二楼的门口去需要先向上走过长长的山坡状的前桥。这个隆起的前桥遮挡了人们的视线，使歌剧院在地面上的视野里成为一个不可全见的神秘所在。不知道这是不是设计中要求的效果，反正表现出来的就是与图书馆博物馆相比少得多的人群聚集。 这三样公共建筑和绿城广场一起，将新中轴线的大众功能发挥出来，使宏伟也呆板的建筑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鲜活的生命色彩。人在其中，它们就和珠江里滚滚的流水一样，成为让人可以怡然自处的环境条件。 对岸的广州塔从黄昏将至的时候开始，就有人群逐渐聚集。中轴线上的花城广场、江滨都开始出现大量的游人，其实主要是本地人。这是广州的气候特点决定的，不管白天多么热，黄昏一到，风儿便爽爽地吹来了，人们就会置身户外。 从海心沙上的珠江左岸到广州塔下的右岸，直线距离不超过百米。轮渡两块。航线斜向上游而去，到码头大约运行十分钟以内，可约略体会船行珠江的感觉。所以很多游人都会选择一坐。而乘坐渡船也是采用了公交的方式：投币2元，不找零。也可扫微信付款，方便、现代。 几个明显比本地人高的年轻女人也在等船。她们始终在举着自拍杆高声说笑，如入无人之境，在周围一片本地人的安静之中，显得很突出。这是地域和城市文化决定的，当然也是个人素质决定的言语行为与习惯上的文野之分；很显然，她们的高声和招摇，根深蒂固。我作为从广州的角度上看是和她们来自大致一个方向的人，很容易被本地人归为同一类人，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好在，珠江上的夕阳和广州塔的倒影，都正在粼粼的浪花中为大家展开一副虽然短暂却也永难忘记的画卷。 广州，实在是一个应该经常来一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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