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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 · 散文】李珍: 红薯记忆

 初夏矢车菊111 202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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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364期︱
编辑︱梁甫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红薯记忆


 文/李珍

 

偶得一散文小集,其中一篇谢冰莹的文章,里面提到小时候姊妹三人烤红薯的故事,自己便也思绪连连,想起小时候关于红薯的点点滴滴。


记忆最为深刻的时候是七十年代初,印象之中总是到处缺水。每到暑期老天往往是两三个月无一滴雨,玉米秧子一尺高,拧得像麻花;涝池里的水一日少似一日,干涸到见了底,露出藏青色的淤泥。泥面像镜子,随着气温一日高于一日,镜面龟裂了,像月婆子吃的干干馍。一年到头的旱呀,就连春天也不可幸免。清明前后,正是种瓜点豆的大好农时,老天也不肯怜悯地挤出一滴眼泪。


种红薯的时候,在晒得起尘的地里刨个老碗大的坑,那坑就立即哧哧地冒出热气。墒是没有,红薯是不能不种的,人们可是指望一半的口粮就要从这里刨出的。于是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从刚刚开始流的,欢悦奔腾,唱着幸福歌儿的红旗渠里,端水,抬水,担水来栽种这神奇“一产一万”的下蛋植物。一时间,田野里,大路小路上到处是为红薯而奔忙的人们。挖坑,栽苗,浇水,运水的人像下雨前熙熙攘攘奔忙的蚂蚁,在我的记忆里深刻而悠远。我家没有劳力,记得有年年终结算时,我家全年只有24个工分,在那时队里分红利,分牛肉,分小麦,分玉米,分红薯都要依工分为杠杆的年代,工分少不但分的东西少,也是不爱劳动,好逸恶劳的具体表现,是资产阶级的典型代表。那时我十岁左右,也想着自己必须为增加家里的工分添砖加瓦,尽一切可能做个算是积极参加生产劳动的好社员。周日、假期只要有我能挣的工分,我都会参加。像栽红薯这样的农活,有技术含量的活肯定轮不到我们,我们这些非正式劳力所干的只有运水。像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个头,与和我同龄的伙伴抬水比较合适。但那时人小,好强,硬是要一个人挑水,那样算两桶,比抬水挣的工分多几倍。扁担索的长度和桶的高度对我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来说,要把两满桶水挑起来都不容易,还要挑着走,那艰难可想而知。把索绳在扁担上饶一圈,踮起脚尖,耸起肩,晃晃悠悠乘着水桶向前的冲力,向前小跑几步,歇一会。喘着粗气,背实在直不起来了,坚持一会,实在不行了,歇一歇,再启动,再向前晃一小段路程。就这样从幸福的红旗渠到我们盼望冬天口粮的红薯地两里多路程,其中歇六七次,终于可以拿到半个工分。几趟跑下来,汗流浃背,肩膀红肿,脚后跟在后边桶的一次次撞击下,已变得血肉不清,来回四趟,拿到两个工分,觉得为家出了很大的力,脸上满是自豪神气地回了家,喝一碗红苕包谷糁。一年就以这样的为红薯战天斗地的春天开始了。


春来的时候,小草长满了田埂,白色的芨荠菜花儿,黄的蒲公英花儿,紫色的地精草花儿开满的了土坡。玩耍是孩子的天性,那时的孩子们没有电子游戏打,没有变形金刚玩,没有成堆的汽车模型,也没有芭比娃娃,最常见的玩法就是三五成群结伴在村里在田野瞎逛。在那个整天思索如何填饱肚子的年代,这个季节村边田头接壤处的红薯育苗池便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去处。土崖下五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废弃的红薯苗圃一字儿摆开,一到这里,我们就争先恐后的跳入铺着厚厚一层牛粪的苗圃里,撕扯着残留的小苗,把育过苗的红薯从牛粪里拽出来。小时候,如果谁有一把八分钱的铁皮小刀,那可是一个值钱的大家当。红红撩开满是打碗花的花罩衣,当着几双羡慕不已的眼睛从小袄口袋掏出一把紫红色的三四厘米长的铁皮小刀,左手捏着,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掐开刀刃。小勇早已按捺不住,“拿来我削!”一把夺过莹莹手中的小刀,嚓嚓几下手中满是疙里疙瘩的出过苗的红薯数片皮已飞了出去,“那先给我!”红红开出无可奈何的条件,“那当然!”小勇也很豪爽。一群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旋地一个比小手掌大两三倍的红薯皮就削光了。开始瓜分红薯,这可是个技术活,一不能切着手,二不能折断刀片,切出来的小块要尽量少留黑手指印而且大小要均匀。每人都分得了一小块红薯,当然都比想象的小些。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人间美味,淡淡的甜,松松空空的,没有原来的红薯甜,没有原来的那样紧实,没有多少水分,不过在我记忆里比现在的洛川富士还要甜美。


杏花开了败了,桃花开了落了,肚子还是很饿,包谷面馒头也没有了,热乎乎的蒸红苕也没有了。我们盼望着粉红色的瓶瓶花快点开,那时离有黑白两搅的馍馍就近了。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每每有一点点的返销粮分下来,那真是欢腾跳跃的事情。返销粮有没有小麦玉米我们不太清楚,记忆深刻的是有生的红薯片和熟的红薯片。生的红薯片甜的,脆的,能生吃也可打成粉做凉粉或做饸饹,但孩子们最喜爱的是熟的红薯片,那个味道甜甜的,很劲道,很有嚼劲,每次咬一点点,一片能吃好久。白鹿原虽然也产红薯,基本上都是村民自己吃,产量不足以用来交公粮,我们常吃的还是蒸和煮两种做法。红薯片,多好的东西呀,这就是我们的零食,那个年代能有零食吃,这是怎么一种待遇呀。听说要分红薯片,孩子们早早就拿了盛东西家伙,盆或布袋不用父母吩咐就去排队,红薯片一倒到自家盛具里,迫不及待就往嘴里填,然后把身上所有的口袋装得满满的,再拿回家交差。父母自然也会在红薯片刚分下来时让我们可以先无限制的大吃一顿。


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和大弟弟把半口袋熟红薯片抬回家,在用薯片武装完自己后,交给了奶奶,奶奶让我们放在厨房条柜前的长凳上,我们乐滋滋地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往外边走去找小伙伴玩。就在我们出门的时候,看见邻村我的小表哥来了。说实话,我是不怎样待见我的小表哥的。姑妈家六个孩子一个与一个之间就差一两岁,姑父姑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于是奶奶就明里暗里的接济姑妈家。一看见小表哥又来了,我怕我惦记,我喜欢,我放心不下的红薯干出什么差池,就悄悄躲到门边看。果然看见奶奶给小表哥一件我们不太穿的衣服后,从装红薯的的袋子一把一把的往小表哥的衣服口袋装,奶奶每抓一把我的小心肝的抽一下,一抽一抽抽了好多下子,小表哥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四下里看看我们不在,就贼头贼脑地捂着衣服口袋一溜烟地跑着回家去了。第二天早上,我从我家厨房门口一直到我们村口的杨槐树下,每走一段路就能就能捡到一两片红薯干。以后我们都长大成人,小表哥盖起了楼房,开上了汽车,一年打的粮食几年都吃不完。每次见到小表哥,谈起往事就不可避免的提起小时候的饥馑,自然是避免不了谈论红薯,自然是要提起小表哥贼眉鼠眼兜红薯干的事情,大家一阵哈哈大笑。表哥满脸堆砌的皱纹刻满岁月沧桑,溢满眼窝的泪水充满对现今生活的感激。这个时候,小表哥总是连声说,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们现在过上了,这样美气的日子。


没有红薯的夏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秋天。七十年代初的秋天,我的印象中并不是苹果,梨儿挂枝头,玉米稻谷满粮仓的日子,而是遍地一米多高的细细的玉米杆,家家户户分的一大老笼一拃长的包谷棒子。秋天是寂寞的,七十年代的秋天也是单调的,庄家需要雨的时候老天总是瞪着眼睛,不滴半滴眼泪,等十一前后,淅淅沥沥的秋雨就下得没完没了。一连数日的淫雨牢牢地把我们捆在屋子里,父母压着孩子们从那巴掌长的苞米穗上把干瘪的玉米粒往下拧,这是最无聊无趣的事情,干一会就腻烦了。不是把包谷穗子扔来扔去,就是把玉米粒堆成一个小包一个小包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是我们感兴趣的,那就是挖红薯窖。在秋天这漫长的雨季里,农家就趁这个不能外出干活的机会,修缮整理一下自家的红薯窖。


红薯窖,我们白鹿原也叫窨子,几乎大半年的口粮就靠它储存了。所以窨子的选址,深浅,延伸的长度,通风情况,里边的布局都是很重要的。挖红薯窖就是一件很大的工程,家里人手往往不够,我们这十来岁的孩子就成了主力。深入到窖地挖土,把挖好的松土拉上窨子,就连窨子里面的布局父辈们有时也会采纳我们的意见。那里厅要小些,放最先要吃掉的有伤疤的红薯;那里是小过厅,放些少一些小一些的红薯;在那里设计个小爬洞,把品质好的,个大的与其他的分开,最后就是一个很大的厅了,那里也就是红薯主储存处了,面积大,也很高,一米多高的小孩子完全能直起腰身,在这个宽敞的洞壁上一般还会刻个小窑窑,以便放置照明的蜡烛用。家家户户的窨子各有千秋,孩子们在一起彼此炫耀自家的红薯窖就像如今炫耀家里的房子一样也成为话题之最。二爷家的窨子最长,变化最多,最有趣,首推第一,当之无愧。这其中有堂哥的很大功劳,堂哥比我们长几岁,我们那时候都崇拜他,不但爬树快,摔宝子赢得多,而且手巧,做什么东西都做得又好又快。


等呀等呀,阴雨连绵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天空放晴,地面的水气刚刚聚拢,压抑好久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屋子,到田塍上晃悠。天空明净,土壤湿松,田间玉米已收,连包谷杆子也挖的精光,只有绿油油的红薯叶儿在晴空下油亮油亮。这茁壮的叶儿真诱人啊!于是小心窝的小九九也噼里啪啦打开了,几个小伙伴,彼此心照不宣,趁着四周没人,拨开红薯蔓,顺着藤,把手插进松软的泥土里,连挖代拽拉出一个细溜溜的小红薯,用手蹭吧蹭吧粘泥,塞进嘴巴里,咔哧咔哧,嘴里一阵响动。甜了嘴,也安慰了肚子。


秋天霜降后,红薯挖出来了。这也标志着以红薯为主食的日子正式拉开大幕。傍晚的时候,提大半粪笼足够第二天一整天一家吃的红薯,到涝池边,借着星月,把竹笼大部分浸在水里,边摇边用包谷根戳,红薯上沾的泥土乃至外皮在这里基本被洗刷干净,回家再用井水细细的洗,码到锅里。第二天六点左右,姐就起床生火蒸红薯,等到我们上学走的时候就可怀揣热腾腾的烫手红苕作为早点。蒸熟的红薯要慢慢吃,慢慢咽,稍微没吃好就噎人,喉咙一顿一顿的,挺难受。但如果蘸着醋和辣子,或就上黄菜,就好多了。


红薯对于我们那一代孩子来说,可谓上帝赐予的圣物,不但是粮食,零食,还是我们的水果大餐。我们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熟着生,熟了吃;整个吃,片吃,条吃;早饭吃,晚饭吃,没到饭点当点心吃。一年四季,起码有三季填到肚子里的东西都离不开红薯,吃到胃里泛酸水了,看见红薯都害怕了。过了好多年后,有些人的胃还是不能接受红薯,但是提起红薯感觉还是无比亲切,总是想起儿时与红薯相伴的好多事情,心酸变成美妙的往事。但我现在依然还是很喜欢吃红薯,隔三差五买回一大兜,成为调剂伙食必不可少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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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谭长征 编辑:梁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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