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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 · 散文】刘生利:惊悚和悲哀

 初夏矢车菊111 202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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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43期︱
审稿|谭长征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惊悚和悲哀
   作者刘生利

七几年一个国庆节之前,我从山里休假回来。走了一百多里,早已人困马乏,吃点喝点,天也黑了,就上炕歇息。正迷糊着,窗外忽而响起急促的敲击声:


“黎黎大,黎黎大,你起来一下!三虎这会儿又张了,胡喊胡闹呢,害怕得很!

叫我的是堂侄女,三虎的姐。三虎发高烧,我刚到屋就听说了,只是觉得困乏,就没进去看。现在不去不行,就应声起身往后走。


那时候,我们七八家人挤在一个破落的三进两院子。三虎是长房长孙,哑巴哥的大儿子,住在后头四间上房的东间,屋门朝西开向明间,跟第三间的四娘对门。哑巴哥死后,淑芳姐日子艰辛,就把大女嫁出,小女送人,跟两个儿子苦度光阴。又一年后,日子难以为继,淑芳姐带着小儿子后走西安三桥,只剩三虎留守老房。三虎不过一个大娃而已,个头较高,身体壮实,逢人一笑,腼腼腆腆。他妈走前,他就辍学,如今在队里混个工分。平常生也罢熟也罢,饥一顿饱一顿的。院子里虽然都是亲门本户,可是大家日子都也紧紧巴巴,谁能顾上谁呢?


入伏以后,三虎包了队里一块麦茬地,到现在也没扎完。该收場地了,组长一再催促,三虎就一天两晌紧着扎。地里热水汗流,回来冷馍凉水,终于,睡到炕上发起了高烧。四娘看了两回,害怕扛不过去,捎话把他姐叫回来了。

进了三虎屋门,前檐窗下是个可间大炕,铺了一张旧席。上头竹竿架个顶棚,旧席黄里透黑;吊着小灯泡,发出昏暗的光。东墙下挨炕摆着一个黑红板柜,是大妈在世用过的家具,黄铜栓子微微发亮。柜盖上搁着白瓷碗和几包药。三虎只穿一条黑裤,光身爬在炕上,呼吸有点急促。


他姐呆呆地站在炕边,见我进来,随手把门闭了,一边指着板凳让坐,一边诉说情形:


“这会儿安宁了,刚才把人能吓死。胡说胡闹的,不停点儿地翻乱,出了一身的汗。


“出汗是好事,一出就凉了。咱先不警醒,给盖个被角子,叫安宁睡一会儿。医生看来没?


“长林来给看了,烧到39度,开了退烧和镇定的药。三虎不吃,又劝不下,我跟四婆硬给灌了一回。”侄女说着上炕拉被。


“一会儿醒来再给吃一回,吃不成就灌。你先把药擀面包好。

我长时间没进后院。侄女擀药的当儿,就把屋里细看一下。后檐就是灶火。东北角是锅头水瓮,正中间开个窗子,窗下案板碗筷。西墙根摆个长凳,上面蹲着两个黑面瓮。朝上一看,楼棱子仍然架着,楼板却不见踪影。明柱担子粗檩条,方木方椽栈砖子,婆爷手里的精细构筑,都已烟熏火燎黑黝黝的,分不清谁是谁了。


正在看着叹惋,忽然“啪”的一响,我和侄女都惊悚回头。三虎醒来了,手在炕上又拍两掌,弓身爬起,瞪着大眼。


“咦?黎黎大,你咋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来你来,你到跟前来……”

 我勉强笑笑,挪了两步:“来啥呢嘛?就在跟前呢。


“你来你来,你到跟前来。大,我不得活了。人家叫我走呢,都几天了。我不得活了……”

 侄女在我后襟轻轻拉了一把:“又胡说开了,刚才就是这样。


“我没胡说,人家就是叫我呢!你看,在这儿呢,在这儿呢!”三虎指着后檐的担头子喊叫起来。顺着指向看去,那个拐角黑乎乎的,啥也没有。


“娃呀,你感冒发烧了,净是胡话。谁叫你做啥呀?


“你没看见,人家叫我走呢,人家叫我走呢!”三虎半蜷半躺,左手拄炕,右手举起,望着半空,从后檐指向前檐:“在这呢,在这呢。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我不相信鬼神,我知道这是癔症的表现。然而这一叫喊,鬼神似乎正在空中游荡,忽地一下浑身发瘮,寒毛倒竖,头发如同手提一般。


紧接着,三虎跪坐起来,大汗淋漓,连连磕头:“爷呀,把娃饶了!爷呀,把娃饶了!我…我……”话没说完,又是“啪”的一拍,向外一倒。


“妈呀!”侄女也轻叫一声,躲到后头,拉住我的衣襟哭了起来。

三虎侧卧席上,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我也心跳咚咚地,却又强装镇定,摘开侄女的手再三安慰:“甭害怕,甭害怕。这是神经错乱了,胡想胡说呢,医生把这叫癔症。这会儿睡得实实的,你看电壶还有水没,一会儿醒来了,咱俩压住灌药。


正说着,三虎又忽而爬起,一边磕头一边喊叫:“爷呀把娃饶了,爷呀把娃饶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屋门竟然忽儿开了。“咦呀!”我倒吸一口冷气,寒毛又竖起来。定神一看,海娃跟他哥进来了。


海娃是侄女女婿。他们有个不到一岁的男孩,天黑想妈了,又哭又闹的。海娃全家哄他不下,又等不见侄女回去,就来叫人。


“你咋不搭个声嘛?把人都能吓死!”侄女很是生气,海娃赶紧解释。

 

我一看救兵到了,就把情况说明,跟海娃三个,压住三虎把灌药了。然后商量由海娃先送侄女回去,我和他哥照看三虎。等他返身来了,他们哥俩留着,我就回去。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第二醒来,天已大亮,海娃又来叫我:


“大,咱到后头走。三虎半夜把俺俩掀出来了。门也关了,再叫都不开。

到了后头,门口围了几个人。一个青年推开门缝朝里看:


“三虎,开门么!关门做啥呢?开门么!

门里没有应声。转到廊檐一看,窗扇子也关了。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又听人喊:“不得了,三虎把镜摔了,拿镜片子割脖项呢!


“哎呀!砸门,赶紧砸门!


“拿啥砸呢?肩膀碰么!


“我的天呀!人在地上跪着呢,俩手扯的喉咙!


“扛门!扛门!


几个人合力一扛,屋门“哗”地倒下,压在三虎身上。众人一拥而上,挪开门板,提住手脚,把三虎抬出明间,到了院庭。


四娘递过布条子,叫把俩手捆住。大家把三虎抬上架子车,又拿攀绳把脚绑了,捂上被子,匆匆拉向街道卫生院。海娃把事托给我,跟他哥回去赶紧凑钱。


路上颠簸晃荡,三虎好像沉睡,又像昏迷,既不喊叫,也不挣扎,血也不太流了。喉咙里呼噜呼噜,碎血块吸进喷出。


卫生院看了伤势,没做任何处置,只叫赶紧拉到纺织城。那时也许还没有救护车,也许有车却没法联系,石子路坑坑洼洼,架子车颠颠簸簸,三虎却一路不醒。拉到纺织医院,已经晌午端了。先挂急诊,又改外科,后来转到耳鼻喉。医生看了之后,诊断说是“割喉”,没有伤及血管,可以保住性命,就叫交钱准备手术。我们身上都没钱,好在医院“救死扶伤”,可以先治疗后交费。我们说明情况,就跑前跑后办手续。


海娃终于来了。下午五点左右,三虎推入手术室;七点以后,手术出来。


我们俩人走廊休息,俩人病房陪护。三虎仍在昏迷。被子盖到胸膛,双手绑在床栏,额头插着吊针,脖子缠着绷带,喉咙插着半截白管子。半夜三更,三虎醒过来了。怒目圆睁,瞪着人看,露出险恶的凶光。也许已经明白,也许仍处癔症,仿佛憎恨我们救他一命!


第二天,淑芳姐看娃来了,我们就都回去。 到我又一次休假回来,三虎已经死了,并且火化,还没活到十七岁。


人在癔症状态,体肤之痛也不能使其清醒吗?本来生机勃勃、健壮鲜活的花样年华,忽然之间演成悲剧,该怪谁呢?



作者简介

刘生利蓝田孟村人,退休教师。现暂住西安西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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