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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路 / 李社峰

 初夏矢车菊111 202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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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526期
审稿/谭长征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一条小路


          文/李社峰

一条小路,承载了我的许多时光,再次走过,不由得想俯身拾取,但很难!


人像树,年纪越大,枝条越下垂靠近地面,而影子却越来越短,在树干附近徘徊。


大舅上周过世了,我在外地出差没赶上入殓。前天出殡,我就提前一天回去吊唁。


舅家和我是一个大队,他们所在的村子住户多,分为两个生产队,是大队部的所在地,也是小学所在地。我上小学时,学校很简陋,由生产队的饲养室、戏楼等拼凑而成。


舅家的村子和我家的村子隔了一道岭、一条河和一个村子。一条小路弯弯折折翻过岭、趟过河、穿过村子将两村相连。我和村里的孩子从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过,五年的时光在这条小路上撒了许多,许多情景就在眼前,伸手便拽出一串串。


大舅的丧事村里人都来帮忙,我却成了客人,没啥事情,就去河边走走。


河是一条支流,河东面村子的人称其为西河,河西面村子的人称其为东河,我们村子的人则称其为周家河,因为周家村距河较近。周家河也发源于秦岭山,路过几个村子后垂直地汇入灞河。


前几天下了场久违的雨,河里的水充盈起来于“河底”流淌。几年前,在“整理河床”的美名下,灞河被疯狂挖掘淘沙,河床下的泥土被挖出,像肉体露出了骨头。灞河下沉,支流殃及,周家河也随之下沉,有两米之余。


我沿河而上,眼睛尽力在河里和岸边找寻些大石、深潭、树木等东西,和记忆中的点点影像对照,但只有河对面的柿子树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在我的记忆深处,好多次从脚下路过,那时端了盆子抓拾螃蟹,或逮了鱼用柳条串着。似乎这块应该有两棵柿子树,几棵高大的白杨树,还有一棵小的桑葚树,这个季节,正是黑红甜时。似乎那一块有一个瓦窑,窑里烧出的砖瓦有红有蓝,盖了周家村人家的房子,瓦窑现在一点痕迹也没有,荒草覆盖了一切。


我终于踏上曾经走过的小路。


小路还在,原来的样子,坑洼不平,顽石垫道,窄得只容一人可过,一边是田地,另一边是石坎,石坎下还是田地。小路不是原来的样子,它走到河边就齐齐地断了,成了回头路,我只能站在断头处远望,用现实去摸索记忆。下沉的河水依旧绕石而流,但没了列石(供人过河的一排石头),此处和别处没有差别,石头凌乱地堆在河里,烂醉如泥。对面的土岭依旧挺立在那,但不能再用“像一条巨龙横亘”来形容了,因为在河上边不远处,修筑环山路时取土把“龙腰”挖断。断了,人们就不再越岭,附在岭上的小路再就没人走过,一两年后彻底没了。不过仔细辨认,轮廓还在,斜着下来,像挂着的一把镰刀。


上岭、下岭、过河是上学每天的必修课。天暖了热了凉了冷了,风起雨下霜结雪落,来来回回,从未中断。一鼓作气爬到岭顶,一出溜溜到岭下,蹦跳着跑过列石,在时间不紧不慢地走过中演出许多情景和故事。


我可以不停歇一口气跑上岭;我敢在岭顶的涝池打江水(游泳),虽然水深比我高;我组织过村里的孩子把路挖成台阶状,上下方便,戏称楼梯;家里要盖房子,每次放学回家,我从河里掮一块石头,从岭上骨碌下去。下了雪,我曾坐在地上从坡面滑下,有个别伙伴没控制好方向冲进河里。我在岭上的树丛中寻见过鸟窝,四只小鸟紧紧依偎;我在坡上掏过鼠洞,老鼠落荒而逃,洞里的黄豆盛了一大洋瓷盆。我在岭上碰到过毒蛇,三角头忽然直立张嘴喷出带烟的液体,吓得我扔了棍子一路跑回家。嘴馋时我掰过生产队的青玉米,在炙热的瓦窑上烤了吃。我绕过高处看瓜地的茅草庵,爬过田畦,摘几颗“白兔儿”甜瓜。河里列石旁有一大石,夏天游了泳,我们几个人并排躺在上面晒太阳,一丝不挂,谁不笑谁。我们把河里的水改道,用盆子将孤立的深潭的水舀掉,一潭的鱼蟹唾手可得。冬天河里结了冰,我小心翼翼地滑过,有一次冰裂鞋湿,不敢告诉母亲,硬生生用脚把鞋暖干。


我的思绪游走一会后又回来了,现在正处初夏,天蓝地绿,空气清新。我的旁边立着一棵柿子树,树身粗壮,枝干萧疏,像一位老者,步履蹒跚。那时他可是枝繁叶茂,挂一树的柿子从青色到红亮。


小路是隐在地上的一条带子,有风吹来就变了形状。它沿着地塄走去,把田地隔开又紧紧相牵,它也牵着村里的人,当然还有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一路打闹疯奔。


过去,周家河的水被引来沿渠流过,此处犹如江南,小路两旁皆为稻田和藕塘,稻田如碧波,藕塘似珍珠,风景秀美迷人。那时,在路上,我曾经怼膝力战几人,或压或挑或旋或闪,面无惧色勇往直前。我曾经赢了半书包纸面包,胳膊摔得疼了三天。我曾经多少次爬树折枝编一顶帽子戴,自我风光无限。我曾经雨天揪一片莲叶扣在头顶,雨中漫步。我曾经抓几只稻叶上蹦跳的绿蚂蚱扬向空中,看他们四散飞窜。我曾经不小心踩空翻到路下的稻田,搞得一身的泥水。我曾经看到过菜花蛇吞食青蛙,一点一点地费力,都是生命,不知帮谁。我曾经摘些青涩的柿子藏在池塘的青泥里,两天后变得甜滋滋的。我曾经在稻田里捡拾核桃大小的田螺,不大功夫就有半书包的收获。我曾经口渴了去不远处的泉水旁,趴下身子将嘴伸过水面,啧啧地吸吮。我曾经捡起石子砸别人家院子里的黄杏,人家隔着院墙骂娘。我曾经在晨色中捡拾地上的桑葚,轻轻感受是真桑葚还是羊屎蛋。我曾经和同学打架,路过人家门口被他母亲搧了耳光。我曾经夏日的正午走过,玉米地里传来“土牛”呜呜的吼叫。我曾经经历夜里的恐惧,走在路上总觉得身后有脚踏声,令人头皮发紧,头发直立。我曾经……


现实是小路剩了半截,水只在河底流淌,游动的鱼儿和悄然现身的螃蟹难以找寻,水田换了旱地,种了几年庄稼,现在全植了树,有白皮松、红叶李、槐树,还有皂角树。小路上因为少有人来,路旁的草儿伸腰招过手来。“放在过去,有这么高的草就好了,赶紧回家放了书包背了背篓带了镰刀来割呀!”我在心里给过去的一个自己说。


踏着小路路过村子,村里的人都不认识,不像过去,他们常问你是谁谁谁的孩子?儿时玩耍的街道败落,少有几间房子有人住,大部分土墙肆意坍塌消失。村子边上,一栋栋二层三层楼挺立,粉刷一新,或贴了亮晶晶的瓷片,大铁门把院子闭了,墙头伸出一抹绿色。


回到舅家的村子,悲戚的唢呐声在空中回荡,在街巷间穿梭流浪。大舅是位老师,一生的精力奉献给教育,退休后闲置在家,常有学生同事来看望,聊起学校、学生和学校的事,大舅两眼生光,语不停歇。二舅论起大舅说:人太实诚,太爱教育,当了一辈子的小学校长,他教过的学生许多上了大学,但自己的五个儿女没有一个上去。


人亦如路,被提起的常是公路大路,有的还有名号,而散落于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小路没人在意,随时间或生或灭。人们从这些小路上走过,去劳作收获,去走亲访友,延续着生命的波动。


傍晚,我要走了,扭头回顾,透过高耸的树梢和红色的房脊,我看到远处终南山峰的墨绿,还有几片白色的云,实际不是云,是几处悬崖。



关于作者
李社峰:男,高级工程师,陕西蓝田人,喜欢徒步、摄影、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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