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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一棵苹果树

 新用户8981n2sT 2021-01-09

重庆作家专刊

 

  诀别一棵苹果树

  重庆/王东梅

  吉娃娃再老也是小狗模样,这棵苹果树看着却还是株小树。实际上它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从它身上的树瘤和根部一片灰色突起即能看出。三十多岁的杨树已需二人合抱,而它只有碗口粗。

  没人知道它的品种。春天来时,它和其他苹果树一样,开粉红的花,花儿落了就结出豌豆大的苹果,小苹果吹气般长到八月,见者都说,哇,好大的苹果!大到什么地步呢?像一个个小皮球。可是不红,或红得极慢,给人一种错觉,就是该成熟的季节它们依然青涩。不过这只是表象。看着青,实则脆而多汁,酸甜可口,是理想中苹果的味道。苹果这东西,太酸固然不可取,太甜也没啥意思,最好甜中带酸,才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味蕾,让人在两种滋味的碰撞中尽情品咂跟回味。


  多年来,只要落坐餐桌边,目光投诸窗外,视野正中便是它。树冠如孔雀开屏,意气风发地张开,在四季的风中或轻柔或野性地随性摇摆。它不是正直地生长的,而是和大地有个倾角,像舞者的身子朝一个方向拉伸。周遭是开阔的草地,了无遮拦,所以它活得自由自在,既收获所有的暖阳,也独担所有的风雨。

  它是活的画卷。冬日里,繁华落尽,枯干萧索,只以本质直面苍天。有时,整整一冬枝头都倔强地挂着几片残存的黄叶,甚至挂着一枚时光错乱诞出的果实,突兀地鲜红,任风呼呼刮,雨哗哗下,也不脱离母体,令人望之感佩。二月,天气转而晴暖,枝头渐现鼓胀的芽苞,像一枚枚迷你炮弹,将从里面爆炸出奼紫嫣红的春天。午后在桌边静坐,十余米外是树,旁有小虫飞舞,阳光黄澄澄的,如鲜榨的橙汁,小虫好似橙汁里的碎渣,上下翻腾。没有风。树安安静静站着,最细的枝子都纹丝不动。渐渐地,枝头绽出黄绿的新叶,继而缀满鼓胀的花苞,花苞次第盛开直至满树云霓,有如戏台上杨贵妃的头面,粉艳艳的凤冠霞帔。像场盛大的baby shower,仪式结束后,小生命降生,就睡在葱茏的襁褓里。打这时起,所有的日子都充满热腾腾的期盼。

  九月,苹果们熟到一个地步,松鼠鸟雀虫子都闻到清香,于是周身开始出现黑黑的虫洞或啮咬的齿痕。能坚持到最后的果子,被秋风染上鲜丽的玫瑰红而毫无瑕疵者,十足要算上帝的宠儿。熟透的苹果会无风自落,演绎一段悲壮的历程。初秋早晨的树下尽是落果,沾着草叶露水躲在湿滑的草窝中。偶尔足尖踢到了,便咕噜噜翻个身,确认没有虫洞或被松鼠咬过的便收诸盆中,有时,一个早上能捡一盆。

  酝酿了一冬,粉红了一春,碧绿了一夏,终于迎来沉实的一秋,在生命的每一个灿烂轮回里,苹果树都拼尽全力,满树绽放缤纷,无怨无悔担当,最后硕果累累,所求不仅厚重还要美丽……

  春去春回,到那日止,我和苹果树已厮守多年。我熟悉它身上的每一个分杈,每一道疤痕。它是活的圣殿,春夏秋冬,我都在它面前经受洗礼。它的每一点绿,每一朵花,每一颗果,每一次落叶后的残缺而庄严的美丽,都带给我难言的悸动,让我洁净,让我清澄,让我如同气球,从干瘪走向圆满和丰盈。它的枯荣中有种神祕的力量,和我的内在息息相通。当我虚弱芜杂,我便轻抚它粗糙的枝干,听树叶在风中的低语,闭上眼感受金黄的蜜蜂在身旁忙忙碌碌地飞,便觉尘世清明若水,一股源于苍宇深处的力量便升腾起来,充盈我心。

  从没想过没有它的日子。它的存在,平常得像眨眼和呼吸,也存在于我的每一次眨眼和呼吸里。我更从没想过结束它的生命,尤其是以最极端的方式。然而厄运随着扩建工程的开始而发生。

  为何不移植这棵树?而非砍掉不可。原因有三:先是前院已无移植空间,而后院狭小,移植后会遮住两个卧室的光线。其次它是棵老树,移植存活率本就不高,即便能活,之后的寿数也十分有限。最后,也是最无奈的,决定扩建时树的休眠期已过,移植几乎必然致死。所以才有了这痛心的决定。

  那天,我哪儿都没去,就站在窗前盯着它,久久地看。那是它生命的最后一天。和初见那日一样,它青葱、蓬勃、充满闪亮的生机。相伴多年,我还从没见它结过那么多果子,多得数不过来,有时一枝便有二十来个,一嘟噜一嘟噜,将枝子都压弯,清晨的阳光照着,水灵灵碧盈盈,闪烁柔媚的光辉。以手轻抚,婴儿皮肤般吹弹可破。我和往日一样,绕着树慢慢转,打量每一根枝条每一个苹果。平生第一次,我折了它的枝,上面是纍纍未成熟的果实,插进水瓶里,只求伴得一时是一时。

  在铲土机开进院子之前,我还拎着袋子大肆采摘,直摘到手软,尽管尚不能食。抬眼望,还是满树的纍纍垂垂。晨光熹微,晓风轻拂,树叶洒满金光,欢快地哼唱,我对面而立,满心哀伤。

  推土机以摧枯拉朽之势铲除了门前一长溜迷迭香,开始在前院作业。但它久久不去触碰苹果树,只围着它铲土,它周边慢慢现出一个坑来。我揪心地在窗前望着,想,如若有灵,此时它会恐惧和哭泣吗?黄土飞扬,漫过它青碧的树冠。很快,它就被一大堆土和铲倒的植物包围。

  午后两点,铲土机的血盆大口朝它伸去。一口,一口,再一口。每次铲土机都后退一步,轰隆隆积蓄能量,然后猛然前冲,试图一举切断它与大地的联结。但它坚持着,坚持着,竭力挺立着,直到无数个回合过后,才开始一点点倾斜,一点点露出根来。终于,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它倒下的瞬间我浑身发抖,几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我知道,这一世,我们便缘尽于此。它将灰飞烟灭,就像从不曾存在,却又将无比真实地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直至我的生命化为泡影,化为虚空。

  它沾满了黄土挂满了果实的身体在黄昏时被砍断,拉走,送往垃圾场。那一幕,我不忍旁观。

  再立于窗前,眼前只剩空荡荡的土地,多少景况将于斯发生。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在新的草坪上,还会再有一棵小树:日本枫,小白杨,或其它,但再也不会是那棵苹果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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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文艺》第0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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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育龙

  编     

副主编       

            严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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