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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柏红梅:“酒鬼”之死

 新用户8981n2sT 2021-01-09

  他兢兢业业好多年,连个“钱罐子”(存折)也没混上。原因之一,他所在的是个企业单位,基本工资只有几百元,加上很少长工资,就那么一直低下去,不抵财政、事业单位人员的三分之一。就那么点钱,往往揣兜里还没捂热,就被老婆嘟囔走了。他成家晚,长相不咋样,家庭条件也不济,老婆比他小九岁,是相中他有中专文凭又是正式工才肯屈就的。他的漂亮老婆油瓶倒了都不带扶不说,还是个“钱攉子”,不管他手里有没有钱,借东挪西,挖“坑”不止,那些“坑”小部分是她买衣服化妆品,大部分是贴补娘家。她娘家的娘也怪,遇到周转不开,就给闺女打电话,还对街坊邻居炫耀说,俺不靠儿子,就靠闺女。好像,闺女应分就该管娘家一辈子,包括给二弟娶媳妇。他作为女婿,先是尽其所能支援丈母娘家,后来实在吃不消了,就以咱得为儿子攒些钱为托词婉拒,家庭之战因此屡屡爆发。也因此,他爱上了喝酒。

  

  因为爱面子,他从不蹭酒场,而是在帆布兜里装个不大不小的塑料壶,偷偷摸摸到散酒店灌一壶一元钱一斤的高粱王酒,闷了就对着壶嘴猛喝一气,尔后倒头酣睡。

  

  有回醒来一睁眼,看见满天繁星,原来自己竟躺在路旁的乱草窝里,一条野狗正在吞噬他吐出的秽物。

  

  回到家,老婆居然不在,他叫醒八岁的儿子,儿子说不知道妈去哪了。儿子还说,妈经常夜里出去,很晚才回来。他躺在床上,眼睛大睁着,在看黑暗的天花板。天花板终于被窗外的曦光映亮时,老婆回来了。

  

  老婆见他在家很是吃惊,你不是说最近不回来吗?

  

  他说,是啊,可我不会一直不回家。

  

  老婆说,我去熟人家打麻将了。

  

  他问,哪个熟人家?

  

  老婆不告诉他。

  

  这之后,他喝酒更凶了。朋友劝他不要再喝酒了,再这样喝下去,不定哪天会醉酒而死,儿子还小,需要有人照顾啊。他激灵一下酒醒了,发誓从此再不喝醉。可是不行,老婆和他捉起了迷藏,他喝起酒来还是控制不住。

  

  有回老婆说回娘家,一走几天不回来,他上班的单位离县城三十多里,儿子刚上一年级,需要家长接送,单位正忙,催他上班,他只得趁星期天带儿子去叫老婆回来。

  

  姥姥问外孙,你妈咋不来?

  

  外孙说,我妈不是来了吗?

  

  姥姥语塞。

  

  他说,我想离婚。

  

  儿子的姥姥一脸讥讽,你个“酒鬼”,拿自个不当狗熊啊!只要分一半家产给我闺女……

  

  他四处借钱,终于买回一张离婚证。他对朋友说,我是花钱买活命。朋友宽慰他说,离了也好,看着你那么闹心,我都觉得堵得慌。

  

  这之后,他把儿子带在身边,他换单位,儿子换学校,倒也其乐融融。

  

  儿子虽小,却挺懂事,见他喝酒,每每阻拦。他说,好儿子,爸就喝一杯。杯是玻璃杯,容量半斤,放开了他能喝三杯。散酒度数不高,但毕竟是酒,是酒就有度数,儿子担心他喝醉酒走不稳,前不久他醉醺醺下台阶时摔了一跤,额角落下个铜钱似的疤。

  

  有人劝他再找个伴,他唉了一声说,算了,就我这滚刀肉性情,连结发老婆都拢不住,半路杀出个一丈青,我不得落荒而逃啊!

  

  没想到前老婆会托人求他复婚。他笑得很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说,阅人无数才知道我对她是真好,亏她能醒悟过来,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有段时间夜里他老失眠,吃三片安眠药也睡不着,又不敢多吃,那会儿子睡得正熟,他索性一杯接一杯喝酒,喝晕乎了,往床上一躺就打起了呼噜。

  

  有人夸他实在,夸得他脸直发烧。夸他的人其实话里有话,那话的意思是,他这人在酒场上不用劝让,自斟自饮,酒喝够就得,菜好菜赖没关系,有时直到酒场结束,他连筷子都不动一下。

  

  几年过去,儿子去市里上初中了,他把欠债也还清了,突然遭遇下岗分流。他四处找工作,没人要,嫌他年逾五十,重体力活干不了,又无技术专长,哪家公司也不养吃闲饭的。没奈何,他走街串巷捡起了废品。

  

  又几年过去,儿子考上了北大,为供儿子上学,他一狠心把县城的房子卖掉,搬回了乡下老家。老家有三间破旧平房,勉强可以栖身。

  

  他仍然捡废品,居然捡到一个独轮车,之后就在捡废品的同时收起了废纸废铜烂铁。他推着独轮车绕街转悠,转了这村转那村,还哼上了流行歌曲,咱老百姓,今儿我是真呀真高兴……高兴,高兴,今儿呀么今儿个真高兴……咱老百姓今儿要高兴……收书纸报纸废铜烂铁啦!瞧着他那洋洋自得的滑稽样儿,人们禁不住挤眉弄眼窃笑。

  

  那段时间,白天他不敢喝醉,那不忙着挣钱哩吗?犯酒瘾了他就对着塑料壶咕咚咕咚灌凉白开,凉白开里兑有散酒,谈不上度数,有那么一点点酒味,就像他舍不得买盒烟,买烟叶搓碎了卷喇叭筒抽,不一样过瘾吗?有人劝他喝瓶装白酒,说散酒店特坑人,整桶往酒罐里掺水。他说等儿子大学毕业,成家立业了,我非得喝茅台,最起码弄瓶五粮液尝尝。

  

  炎夏的一天早晨,邻居来串门,发现他蜷缩在屋檐下砖铺地面上,已经断气了。众人分析原因,一致认为他是从屋顶栽下来的。他屋里安着一台捡回的破电扇,本来有快档,他却把快档线剪断,只留慢档,为省电,夜里索性去屋顶睡。进一步想,十有八九喝高了。酒能解愁,酒也能乐极生悲,眼前的惨象不就是例子吗?

  

  临入殓时,他的儿子非要把一只装满高粱王散酒的塑料壶随葬。我爸没别的嗜好,就爱喝这口。他的儿子说罢,泪如雨下。

 

注:本刊对稿件有可能做修改,不同意修改者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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