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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丹萌:咒男人

 新用户8981n2sT 2021-01-09

 

  陕北民歌里有这样的唱词:“......山坡柳树一排排,砍下一排做棺材。他头黑里死了我半夜里埋,赶天明做下一双上轿的鞋。”乍一听,这女人好狠毒,细一想,这女人好可怜。

  

  无奈啊!或因父母包办,或因强取豪夺,甚或绳捆索绑,总而,她是逼迫嫁给了自己不喜爱的人,乃或是自己憎恨的人。婚后,那男人吃喝嫖赌,好逸恶劳,及至一说二骂三打,让女人遍体鳞伤,倍遭欺凌。可有什么办法呢?传统的旧式礼教、规矩、舆论、法律,活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牢牢捆死着女人的命运,想挣脱是绝无门路的。女人只有忍受。但忍受总是有限度的。受不了,又挣不脱,便只能在心中希冀、盼望、憧憬,祈求上苍怜悯。实在无望的时候,就只有在心里咒骂了。

  

  陕南民歌里也有此类唱词,听来比陕北民歌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郎在对面薅黄秧,姐在房中打嫁妆。我不要你柜子和钱箱,我到婆屋不久长。前腿进门公公死,后腿进门婆婆亡;小叔子放羊滚坡死,小姑子担水滚长江。一家大小都死净,我原旧转来配我的郎。后院里有棵苦李子树啊,未曾开花你先尝。”可怜啊,心爱的人儿就在对面山上薅草,可她明日就要出嫁了,嫁的却并非对面山上那个近在咫尺的恋人,她只有用歌声告诉他,等着吧,我要去了那个虎穴狼窝是不会长久的,待一家老小死净,我就会回来嫁你的。哦,对了,我的贞操还在,初夜权为你留着......

  

  多么悲切而伤惨的歌唱呀,听罢这样的陈述,谁能笑出来?还有谁会痛恨那样的女人?

  

  类似的歌儿很多,女人只有哀叹:“奴命苦啊奴命苦,小奴家没有一个好丈夫......"当然,这都是发生在陈社会的事。那时社会黑暗,”好比是黑咕隆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受苦的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实际上,妇女们的咒骂,任何作用也不起。咒着令其死,真就能死?发泄一下而已。潘金莲或许没有咒骂过武大,但她是以出轨的方式反抗了,并以谋害的方式追求了,而她的下场明显更惨,不仅死在了小叔子刀下,还落下了百代骂名。女人呀,能有什么办法呢?能责怪她们缺少人性吗?在那个毁灭人性的年代,人性,只有以畸形方式表露出来了。

  

  近期下乡采风,了解了世界工艺美术大师、民间剪纸艺术家库淑兰的生平事迹。库淑兰有句引人注目的话:我一辈子让老汉打扎了。她将老汉称作”老害货“,但她却硬是忍受了近70年而没有离散。她除了忍受,便是将心中的美好追求,以”铰花花“的形式呈现出来,比如她剪的《江娃拉马梅香骑》《剪花娘子》等。生活的无奈与苦焦,被转化成了艺术,并在其中寄托了全部的精神天地。内心世界与现实世界分离了,躯壳与灵魂不在一起,便以麻醉的方式靠惯性而活着。

  

  陈社会不好,新社会好。前不久的一次饭局上,我唱了咒男人的歌,有朋友问,有没有男人咒女人的歌?我说,过去可能没有。因为那是男权社会,对娶来的女人不满意,或者休了,或者另娶一房,男人即便可以杀害女人,也没有必要通过咒骂去盼望着女人死。而现今社会,倒是有男女间在心中相互咒骂而盼望对方早死的可能。在座的另一朋友就立即举例说:某局长,老婆患绝症。局长仍以工作忙而淡然置之。人们叹曰,那是盼着老婆早死哩,死了换新的。我想,婚姻的不满,哪个社会都会有,不全是喜新厌旧。如今虽然婚姻自由,但究竟能自由到什么程度呢?新的婚姻,可能都是自由恋爱,自由选择的。问题是选择也有失误,也有后悔的时候。而一旦形成事实,组成了一定的社会关系,自由便需要受到限制。多数的情形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在该爱的时候,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在不该爱的时候,遇上了真该爱的人。人生的许多悖论,其中也表现在婚姻上。还有一种情形,那就是爱也会变的。当时是真爱,但发展中却变得不爱了。这时候,责任感一旦不足以控制情感,离婚的事就经常发生了。反过来说,所谓责任感,也常会对人性的自由形成巨大制约。于是,即便在现代社会,许多人也都会像库淑兰一样,活着,也忍受着。

  

  中国的文化,主张男女从一而终,这是好事,当然也是坏事。正如门前的篱笆,有了它,出入不便,没有它,什么野物都可能跑进来。具体到个人,要不要门前的那道篱笆,就看你选择怎么样的活法了,甚或是两个人共同选择怎么样的活法。反正,尼采说了:人生是痛苦与无聊之间的摆钟的锤儿。重复着的,也只是幸福与痛苦间的不断交替。虽然知道了这些,希望却永远不会泯灭,这就是我们的梦吧,我们的中国梦!

  

  咒骂,也不过是一种希望而已。很奇怪,中国人在十分喜欢的时候也会用咒骂的方式表达。比如,”郎在对面唱山歌,姐在房中织绫罗,我把你个发温死的、挨刀死的、早不死的唱得这样的好吔,唱得奴家脚跛腿软腿软脚跛踩不动云板听山歌......“以恨示爱,爱得咬牙切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说,中国的文化很复杂,外国人常常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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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何丹萌,陕西省洛南县古城镇人。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现为陕西省艺术馆研究馆员,中国作协会员,陕西剧协会员。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出版有散文集《有了苦不要说》《将就屋笔记》《冬月流水》等;传记文学《贾平凹透视》《见证贾平凹》。戏剧作品有:话剧《火烧寨》(合作);山歌剧《鸡窝洼人家》、花鼓山歌剧《天狗》;五集实景花鼓山歌电视剧《天狗》。其中山歌剧《鸡窝洼人家》1985年即获文化部农村戏剧创作奖;戏剧论文《戏曲的困境与突围》获陕西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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