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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姥姥的三寸金莲

 百荷书房 202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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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邢桂珍

一个三寸金莲的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凝眸窗外,“吧嗒吧嗒”叼着长烟袋,烟雾缭绕半空,窗花融化了,老太太趴在炕沿敲净烟灰,“呱唧”!一口唾液飞到地面。

这个老太太就是妈的三婶子,姥姥过世的早,三姥姥与母亲之间如同母女。

三姥爷走后,这个寡妇没再嫁,她既当爹又当娘,一人养大八个孩子,受尽了人生的磨砺。

九旬的三姥姥,耳不聋眼不花,手背上的青筋像条虫子,嘴里只剩下四颗门牙坚守岗位,蜘蛛网一样的皱纹布满脸颊,稀疏的银发梳个利落的发髻,从脸型轮廓判断她年轻俊美的模样。

从我记事起,每年冬天母亲都接三姥姥来家住上一段。她一到我家就忙着捻麻绳、纳鞋底、穿盖帘等活计。三姥姥干活时,总是哼着小曲。

三姥姥冬天来我家,正是放寒假期间,我依偎在她身旁,黏着她给我讲故事。她眯缝松弛的眼皮,用满口的黑龙江口音,给我讲述那遥远的故事。

三姥姥的八个孩子,只有大姑娘留在了辽宁,那七个多年前,就搬往遥远的黑龙江省,分布在山区多地。还是故土难离啊,她每年都要回辽南山村住一住。

姥姥边捋麻绳边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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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比咱们这旮旯冷,我们刚去那会儿,山上的黑瞎子、野猪和狍子可多了,那时候政府不管打猎这事,你几个舅舅都会打猎,冬天树林里的雪都没过大腿,头一天下的套子,第二天去山上一溜,不是套住了野猪,就是勒住了狍子,最次也能拎回个野兔子……“野猪肉好吃吗?”我问。三姥姥不加思索地说:“哪有家养的笨猪肉好吃呀,一点都不香。”我疑惑地问:“那为什么还下套?”

三姥姥神情忧伤地说:“真不该杀死那些无辜的生灵啊,那是作孽啊,那年扛回家一个野猪,瞪着大眼睛,眼角还有一滴泪呢,肚子里掏出一窝崽子,有的还会动呢,我的心就像针扎的一样疼,多少天都睡不踏实。人和它们都有一样的命啊,做事不能违背天道,以后我坚决不许他们再上山打猎了。”

三姥姥说她年轻时有个头疼的病,疼起来直打滚儿,怎么治也不好,自从不让他们打猎以后,头疼病慢慢就好了,你说怪不怪。

我听着听着,手不知不觉就触到三姥姥的小脚上。“姥姥,我想看看你的脚啥样。”她一听这话,就停止了手里的活,紧张地护住双脚。她越这样我越是好奇。我机灵一动,给她烟袋锅装上碎烟叶,烟袋嘴递给她,“呼啦”划根火柴点着烟,强迫她歇会吸口烟提提神。烟圈在光线下漂浮,仿佛是千头万绪的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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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姥姥理了理思绪,用浑浊的眼睛瞅着我说:“你就是个魔人精,”她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直到吸完放下烟袋。

她一层层揭开裤脚上的腿带,极不情愿地脱下袜子,“哇!”我惊讶地喊着,摸着她干裂没有血色的小脚丫。三姥姥的小脚没有一拃长,只有大脚趾正常,其余四个脚趾依次弯在脚下,被漫长的岁月踩得扁扁的,脚型俨然成了个芦笋状。“你的脚不疼吗?”她没表情地摇摇头。

我问:“那是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神情凝重地讲述裹脚的经历:那年她四岁,在一个阴冷多雨的夜里,她正在做追蝴蝶的梦,还没等醒来,就被三个人按住,捆在一个板子上,硬是把她的八个脚趾活活地折断,她母亲流着泪,给缠上长长的裹脚布,她哭喊着,反抗着,挣扎着,十指连心啊,她疼得枕头都湿透了。

三天后让她下地走动,每移动半步都钻心地疼,她哀求跪在母亲面前也无济于事,只有顺从命运的安排。时间是最好的止痛剂,星星陪伴她一个个不眠之夜,泪水淹没了往事,束缚了冻僵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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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姥姥虽然离开半个世纪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珍藏在我记忆深处。她不认字,走路颤巍巍,用不屈的锥子似的小脚,丈量每一寸土地,扛起了一个家。三姥姥骨子里的东西,让我肃然起敬。

写于16.11.24. 2021.1.8.修改

#原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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