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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作家散文】张中信 /童话时光

 曾令琪西南文学 2021-01-12

西南作家散文

童   话   时   光

张中信(四川)

望  星  空

记忆深处,最惬意的莫过于躺在夏日的夜晚,仰望星光闪烁的天空,想入非非了。

半卧在打谷场上,高不可攀的天宇,让人如临深渊。浩浩渺渺的诺水河,在村庄边清爽爽地流淌着,令人有驾一叶扁舟乘风破浪之感。

这样执着的仰望,是因为对高深莫测的星空尚有着一丝期盼。七月七日的鹊桥会很快便到了,祖母说过,未满12岁的孩子可以在那天晚上听见神仙聚会的悄悄话。

按祖母的说法,到了七月七日那天深夜,躲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头顶葡萄叶,就能听到天上牛郎织女相会的说话。我想,天上那样的遥远,窃窃私语传到地面时,葡萄叶也会沙沙作响,水中的游鱼也将侧耳偷听。

祖母还说过,要听见神仙的说话声,更重要的是要有慧根灵性。如果听见织女的声音,长大一定会娶上一个天仙般的妻子;如果听见的是牛郎的声音,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情重义的男子汉。

牛郎织女的故事,早已从祖母口里耳熟能详。至于银河究竟是怎样的一条河,祖母却实在无法表述得更具体。我也曾想象过,好似诺水河一样,春天波光明媚,夏季清澈婉转,秋日长天一色,冬时银装素裹。没有青青河边草,只有一些无枝可依的喜鹊徘徊其间,年年岁岁就只为那个时刻的到来。

七月七日说到就到了。天地一片寂静,听不见一声虫鸣蛙叫,也不见流星划过的轨迹,大地万物尽可能保持着平静,只为等待着那一段来自天宇的奇迹。

子夜时分,牛郎织女相拥的时刻到来,天上的奇迹没有发生,葡萄架外边却传来了人间凄厉的歌谣:

“生不丢来死不丢,要等蚂蟥长骨头……”

祖母急急地问,听到神仙说了些什么,我怅怅地回答说,太遥远了,听不清。

星光的灿烂并非来自今日。我们无法用肉眼凡胎穿越时光的隧道,所能感悟到的,只是若干年前美好而虚无的故事。

也许,在时光的轨道上,我们需要的未必是现实的星光,而只是时光的记忆。


南  山  谣

 我童年时最向往的地方,就是南山了。南山不远,在我家院坝里一眼便可瞟见,它却总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即。

南山是一座山的名字,也应该属于野人山系,一尊莽莽苍苍的庞然大物,紧紧地挡在我们房舍前。7岁那年,望着烟雾缭绕、云霞起伏的一抹大山,我曾向五姐发出过莫可名状的奇问:

“那是啥子?”

“南山呗。”

“为啥叫南山?”

“南山就是南山吧……”

一个雨雪飘飘的冬夜,我正在房内睡觉,家中那只毛毛爪爪的大黄猫拱进被窝把我折腾醒了,我呼天抢地般号陶大哭。祖母为了哄我不哭,便连唬带吓地警告我:“莫哭,山鸡公来啦。”

“哪里的山鸡公?”我拖了哭声问祖母。

“南山来的。”

“它为啥子要来?”

“专门来吃爱哭的孩子。”

慑于南山山鸡公的恐怖,我终于停止了哼哼。

我时常好奇地望着对面的南山,树木葱茏,树梢间跳动的兽鸟都看得见。大雨初晴的南山别是一番风情,山峦仿佛刚刚出浴的美女,浑身上下裹绕着翠绿的浴巾,那山崖间野水横溢,汇集成千百条白练似的绸缎,若隐若现地悬挂在山腰中,远远望去,仿佛千万条飘荡的纱巾。

在我对南山发生浓厚兴趣的时候,我发现祖母对南山同样满怀感情。祖母总是有意无意地手搭凉棚怅望南山。每当这个时候,祖母便会教我唱那首关于南山的歌谣:

南山公、南山母,

河神请你过十五。

酒也有,肉也有,

把你胀得爬起走。

长大后我才明白,祖母自从与祖父在文笔山安家创业,就几乎没有走出过这块土地,她的视线始终未能越过南山一步。她的一生就像一棵生了根的树,又像永不移动的南山,一动不动地守着自己的命运,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化为一抔泥土。祖母的心灵非常敏感,也热爱生活,她同许许多多的山里女人一样,一生一世都生活得寂寞而困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南山的感觉越来越微妙。当我懂得用“寿比南山”为父母亲祝寿,他们已垂垂老矣。当我向往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父亲已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牛   

当我和华平子蹶着精沟子,在那株曲里拐弯的石榴树上吃得屁滚尿流的时候,我听到老黄牛“哞哞”的呻吟。

艳艳欲滴的石榴,张开樱桃小口吮吸着和煦的阳光,像一个少女敞开她处子纯真的心扉,声音娇嫩而妩媚。我们心中感到阵阵的惬意,将几粒石榴籽放在手心,恶作剧的送到老黄牛的嘴边,老黄牛竞张开大嘴一吮而光了。“真好吃,”老黄牛边吃边添舌头,边对着我摇头摆尾。

“不好,石榴籽要在牛肚子里发芽的”。华平子挂着红酽酽的嘴脸,慌慌张张跑过来,踩得一路枯黄的树叶叽哩嘎啦乱响。

老黄牛吃了我掌心几颗石榴籽后,似乎尝到了甜头,甩着尾巴竟自寻寻觅觅,我们胡乱撒在地上的石榴皮和石榴籽,满意而兴奋地大口大口吞嚼起来。

华平子欲撵老黄牛离去,却连连被老黄牛坚硬的尾巴击退。老黄牛津津有味地吃光所有的石榴皮和石榴籽,满意地伸出舌头添添嘴唇,干脆而清爽的“哞一哞一”两声后,便摇头摆尾地沿着青草铺满的山路独自逸去。

“我看见牛在哭”,华平子自言自语地说。

“牛也会哭,会流泪?”我好奇地追问。

老黄牛急忙忙吃石榴的当儿,虽然它明显地表露出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从它不慌不忙摆动的尾巴可以看出,它其实也很在乎,我和华平子两个放牛娃的态度与心情的。

我和华平子吃过了石榴,坐在河滩上海阔天空的瞎聊起来。不再为老黄牛浪费心思,老黄牛又找到了一畦青草地,兴奋的现实让它十分满意。

“牛会流泪,也会说话?”

“肯定会,但说的话我们听不懂。”

“石榴籽好吃,它会告诉伙伴么?”

“要是能和人说话,该多好啊。”

“只有真正的庄稼人,才能听懂牛的语言。”祖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说。

祖父曾经给我讲过,关于他与老黄牛的故事。那年,他独自一人牵了老黄牛到野人山开荒,不慎摔下了山崖,老黄牛在山崖上呜呜长啸却不见回音,最后竟绕了几十里山路,下到谷底,把已奄奄一息的祖父驮出了山谷,祖父才得以捡回一条命。至今,那个眼里蓄满泪水,絮絮叨叨讲述老黄牛故事的祖父,仍不时在我的脑海闪现。

牛的眼泪,一直成了我童年的秘密。当老黄牛老得不能再老,而我也不再是放牛娃时,那奇妙的记忆仍令我想入非非,思绪万千。

难道,这就是童话时光里,一段人与牛的真实相处么?

芦 苇 丛 中

我们来到才子潭边茂盛的芦苇丛中。华平子把牛绳一丢,便撅起屁股朝着河水放起一串连环响屁。夕阳的影子映照着他那干瘪的沟墩子,河水中便有了一个乌龟似的人影不停地闪动着。

华平子是我童年最要好的伙伴,大我一岁,却比我矮一辈,应叫我表叔。但他从不叫表叔,叫“小头儿”。

那是我号令小喽啰们,博得的美称,因与“小偷儿”谐音,一度时间被母亲坚决禁止了。

我最满意听的就是“小头儿”的称谓,虽前面有个小字,听起来还是给人一种神气的感觉。何况我乳名自带小字。小又何妨?只要是个头就行。

芦苇丛放牛,是我的绝招。牛进了芦苇丛,不怕它跑丢了。我们进了芦苇丛,正好干喜欢干的事情。等牛甩着尾巴进了芦苇丛,我和华平子便山南海北神吹:

“你爸昨天带人又割尾巴去啦!”

“都是狗日的牛队长逼的!”

“你爸在板板桥真牛,比我爸强多了。”

“可有人背地里骂他是奸臣。”

“骂又咋地,这年头只要有威风耍。”

……

也许我不懂得人情世故吧,我在心中默默为父亲开脱,也为父亲辩护。我相信,无论如何,父亲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正在胡思乱想,华平子却轻轻地嘘着嘴巴扯我的衣襟,顺着华平子的手指,我看见一绿一黑两只翠鸟了。那是两只相亲相爱的翠鸟,你瞧它们有多舒心,绿色的翠鸟大概是只雄鸟,总是高昂着头,用力抖着自己的双翅,向那比较温柔的,大概是雌鸟的黑色翠鸟挑逗,雌翠面带羞涩,还在忸怩着。

“你喜欢哪只鸟儿?”华平子冷不丁问我。我怔怔地看着华平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喜欢那只绿色的,多神气。”华平子不等我回答,自己抢先表明了态度。这个时候,那只华平子喜欢的绿鸟翠色显然不耐了,急冲冲地伸出嘴壳啄向黑色的翠鸟。

“我的牛不见啦!”华平子突然惊炸炸地惊叫起来,那两只正准备缠绵的翠鸟在华平子的惊叫声中,双双消失在芦苇丛中。

华平子的牛逃出了芦苇丛,为了追逐另一只母牛。最终没有追到母牛,却啃吃了大半田稻子。

华平子父亲一怒之下,再不许他放牛了。可怜的华平子,才12岁,便扛上锄头成了公社社员。他的每个劳动日,仅值3个工分。

作者简介:

张中信,字峰源,四川通江人,经济学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成都市青羊区文联副主席、四川文学网总编辑、《琴台文艺》执行主编。曾荣获“全国优秀读书家庭”“四川省优秀青年”称号。出版《风流板板桥》《匪妻》《失语的村庄》《神韵巴中》等著作23部;散文集《野茶灞时光》《神韵巴中》分别获第七届四川文学奖,第三届四川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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