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迅说：“中国本信巫。” 汉末鬼神之说大畅，魏晋乱世更是它的兴盛与繁荣。 干宝的《搜神记》主写怪力乱神之事，但在提及人间情爱时，却将情感描摹得格外真切。 有《相思树》般夫妻之间生死同归的忠贞，有《死友》般友人之间死亦相见的诚挚，有《王祥孝母》般孝子对继母的以德报怨，就连现代社会里最难处理的婆媳关系在干宝笔下都可以焕发生机，《乐羊子妻》可以为救婆婆而自尽，《东海孝妇》中婆婆亦能够为劝儿媳改嫁而悬梁离世。 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指出：“对古代人而言，死亡不是生命的终了，而是到达再生的过渡，在原始宗教原是信仰中常见的是灵魂转生的信仰，死去的灵魂转化为人，动物或者植物而使原来的生命得以继续。” 在东晋的晦暗背景里，国家覆灭都是朝夕之间，人们对于生命的敬畏更加甚于往年。 干宝正是这其中的一人，他在鬼神怪诞里，对人间情爱做了最理想化的诠释：  友情 白居易与元稹曾约定过，要“白首同归”。《搜神记》中亦有对真挚友情的描摹。 《死友》中，范巨卿与张元伯在京城结为挚友，各自返乡时，范巨卿曾对张元伯道：“两年之后，我必定回来，会在中途前往拜访你的父母，见一见你年幼的孩子。”张元伯深信不疑，在两年之约快要到来时，杀鸡酿酒为他的到来做准备。 张元伯的母亲疑惑：“两年的离别，又是千里之外的口头约定，如何信以为真呢？”张元伯却坚持范巨卿会到来。 到了约定的日期，范巨卿果然赴约，登门拜访张元伯的父母，尽兴而别。 后张元伯因病卧床，病情日益严重。同郡的朋友皆来探望，但他却对着友人叹息，说没能见到自己的死友。 张元伯死时，范巨卿忽然梦到张元伯，他带着黑色礼帽，帽边垂着冠带，交代自己死亡与埋葬的日期，想要在下葬之前同他见一面。范巨卿梦醒后立刻换上丧服，往张元伯家乡赶去。可还未赶到，张元伯的灵柩已经启程出殡。 灵柩到达坟墓，在墓穴前却迟迟不肯进入，母亲抚摸着灵柩潸然泪下：“难道你还在盼望着谁吗？” 直到范巨卿赶来，在灵柩前吊唁罢，亲自牵着灵柩，才得以将灵柩送入墓穴之中。 范巨卿与张元伯的友情，经历多年千里相隔，依然如初。范巨卿千里送葬，而又言出必行，让张元伯认定他为一生的死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们友情的信念，生死离别都不能分割开来。 爱情 爱情之中增添鬼神助力，为它赢得了轰轰烈烈的结局。《长恨歌》唱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相思树》一文便记载了这样的故事：战国时的韩凭与妻子便在生死与忠贞之间，选择了后者，化为了墓穴之上的一株连理枝。 宋康王的属官舍人韩凭妻，唤做何氏。因太过貌美被康王占为己有。韩凭心中怨恨，宋康王便将他囚禁起来，发配到城旦做苦役。妻子伤心之中写了一封信给他，隐晦地表达心意，道：“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打算以死明志。 韩凭得知后不久，便自杀了。何氏为追随他而去，暗自将自己的衣服弄破，在陪康王登上高台时，纵身一跃，随夫而去。何氏死前曾在衣带上留下遗书，希望与韩凭合葬。康王不允，硬是将二人的坟墓分开对望。 康王道：“你夫妻二人既然恩爱不绝，如果能令两座坟墓相连结合，那么，我就不再阻拦了。” 话说完不久，二人的坟头便长出了两棵大梓树，树干弯曲、相互靠近，树根交缠于下面，树枝交错于上面。还有两只鸳鸯鸟，长期栖息在树木之上，依偎着哀鸣，叫声令人感伤。 后人为纪念其爱情，将这两棵树命名为“相思”。 韩凭与何氏的爱情，是至死不渝，在地连理。而《王道平妻》中的爱情，则是杜丽娘般“生者可以死，逝者可以生”。 秦始皇时期，有个人名叫王道平，长安人士。少年时与同村人唐叔偕的女儿父喻情投意合。可因王道平被差使出征，流落南方，九年未归。父喻的父母便想将女儿许配他人。父喻不肯，却逼迫出阁。谁想到婚后她更加思念王道平，三年之后，便忧郁而死。 又三年，王道平归来，寻找父喻时，只看到了她的坟墓。王道平在坟墓前泣不成声，再三呼唤她的名字，想要再见一面。不料他话音刚落，父喻的魂魄便从坟墓之中出来，对王道平诉说衷肠。 末了，她对王道平说：“我的身体没有损坏，可以再次活过来，只要你赶快开启坟墓，破开棺木，将我放出来我就活了。”王道平忙开启墓门，发现父喻果然复生。 后二人顺利结为连理，活到一百三十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父喻用她的痴情，终于等到了心上人归来。而大团圆的结局正是对她们诚挚爱情的最好成全。 亲情 《孝经》中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血缘所串联起的孝，是中华民族生存的基础。但《搜神记》中一反常规孝道，将婆婆与儿媳之间的孝道写出了经典。 《乐羊子妻》中，就记载了乐羊子妻为婆婆殉死的壮举。河南郡乐羊子的妻子，亲自操劳，辛勤地奉养婆婆。曾经有别人家的鸡误入她家庭院，婆婆偷偷将鸡杀了煮来吃。乐羊子妻对着鸡肉不但不吃反倒哭泣了起来，婆婆奇怪，问她缘故，她说：“我伤心家里贫穷，致使餐食之中有别人家的鸡肉。”为此，婆婆竟然扔掉了鸡肉。 后有强盗想侵犯她，先劫持了她的婆婆。乐羊子妻听见声音，拿着刀冲出来。 强盗说：“放下你手中的刀，不顺从我的话，就杀了你婆婆！” 乐羊子妻听罢闻天叹息，用刀割断脖颈而死，那强盗便放过了她的婆婆。 乐羊子妻以命救命已是震撼，《东海孝妇》之中，婆婆为了不拖累寡居的儿媳，上吊而亡更是诠释了婆媳之间也能够有亲情。 汉朝时期，东海郡有孝妇，奉养婆婆甚是恭敬谨慎。婆婆多次劝她改嫁，她都没有听。为了不拖累她，婆婆上吊自杀了。 但婆婆死后，老人的女儿却将孝妇告知官府，怀疑是她杀害了婆婆。孝妇争辩无果，严刑拷打之下认下了不实罪名被处死。 孝妇死后，东海郡出现大灾害，三年没有下雨。直到新的太守上任，为她洗脱冤屈，东海郡才重新降下雨水。 据传言，孝妇死时，囚车上插着一枝十丈长的竹竿，用来悬挂五色方形旗帜。孝妇在众人面前立下誓言：“若有罪，血液沿竹竿顺流而下，若被愿望，血液应当逆流而上。”行刑后，孝妇的血呈青黄色，沿着竹竿逆流而上至顶端才沿着幡旗流下来。 元代关汉卿借鉴其内容，写下了《窦娥冤》，来为孝妇受到的不公待遇争辩。 尾声 《搜神记》中的奇异故事，都是依照历史人物的原型，加入其奇幻成分，编纂而成。干宝撰写鬼神异事，亦与他自身经历有关： 据干宝本人记载，父亲死时，母亲因嫉妒父亲小妾而让她殉葬。后母亲去世时，干宝挖开父亲坟墓准备使两人合葬，却意外发现当年殉葬的妾室还活着，于是接她出来，另许婚嫁。 这样死而复生的故事从自己身上发生，更加让干宝坚信了长生与鬼神之说的准确性。于是他搜寻前人典籍中所记载的奇闻异事，采访近世之事，编纂而成东晋志怪小说巅峰的《搜神记》。 -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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