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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㉕ 你时时放电,我处处深渊

 二小姐后花园 2021-01-12

本章节推送恰逢圣诞节,作者送给各位少女、中年少女和老年少女一份爱的小礼物,由本文男主角友情出演,祝各位今晚好好享受!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过期少女、盖世萝莉、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十万星河》,房地产+言情。每周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请戳:宇宙辣么大!你居然还买不起你的100㎡?》 

如果您不喜欢,没关系,周一~周四均为房地产话题,请您择日再来惠顾二小姐后花园。

第一颗星:北落师门

chapter①  美男赠我蒙汗药

chapter②  少妇杀手,二奶知音

chapter③ Cash是裸女,美金还怕找不到美女?

chapter④ 远东第一屠宰场

第二颗星:太白金星

chapter⑤ 拉皮条的少女

chapter⑥ 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但谁都热衷装傻子

chapter⑦ 栋栋过亿的上海滩第一豪宅九间堂

chapter⑧ 礼数周到说话客气,那都是外人,对我凶一点,让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你奴才!

第三颗星:木星

chapter⑨ 捉奸

chapter⑩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chapter①① 追魂夺魄狐狸精

chapter①② 180亿的阴谋!

第四颗星:天狼星

chapter①③ 我用一根叫爱的绳子谋杀你

chapter①④ 好吧,你们要的小黄文

chapter①⑤ 不道德交易

chapter①⑥ 想“入”非非

第五颗星:轩辕十四

chapter①⑦ 堕落天使大获全胜

chapter①⑧ 上海滩最肥的衙门,最肥的差事

chapter⑲ 偷窥狂

chapter⑳ 我的良心让我给另外一个女人留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第六颗星:南极仙翁

chapter㉑ 有钱又有权——上海滩最难进的幼儿园

chapter㉒ Erectile Dysfunction

chapter㉓ 置之死地而后生

chapter㉔ 上海滩最贵的别墅

初秋的一场雨,把山林洗得格外苍翠。

一蓬蓬毛竹缀满水晶,金钱松和银杏还没有变金黄,天目山还是翠绿色的。

“天目”之名始于汉,因为东西两峰的顶上各有一池,长年不枯,故名天之目。

谷离非没想到疏离路如此之广,效率如此之高,能耐如此之大,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位于天目山密林深处的军区疗养院。这里方圆1公里内分布有13个天然湖泊,14座山岭,负氧离子含量高达两千个每立方厘米,噪音符合国家0类标准,年平均气温21.8℃——最优的,最好的天然稀缺资源,在这里齐齐汇聚。

如今她们三人,就泛舟在清寒的湖水中。山隐隐、水悠悠,满船清梦压星河,Lily已经在灿烂的星空下,沉沉睡去。

初秋的夜,凉意十足。谷离非拿出小斗篷披在Lily身上,示意疏离划船靠岸。

小船却迟迟不动。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的浆,坐到疏离隔壁 ,奋力地划起来。在单边的作用力下,小船儿推开波浪,在湖心原地转圈圈,离岸边却丝毫没近。

“我明天要回上海了。”他叹口气。

“工作重要。”

“我下周五下了班再赶过来。”

“其实您就算不过来作陪,我和Lily都十分感激您。”她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有点微喘,却仍在毫无技巧地划桨。

疏离再无多话,只是默默地帮她把船靠岸。湖畔泥泞,长满了湿滑的青苔,他先上去,然后接过Lily,单手抱着,最后扶谷离非上岸。

上了岸之后是个朝下走的缓坡,坡的两旁都是高大浓密的金钱松。如果你没见过金钱松,可能无法想象居然有长得这么直的树,像利刃一样直冲云霄。

疏离在这冲天树下,问谷离非,“我能抱抱你吗?非非。”

他问得忐忑不安,像初出茅庐还没拉过女孩子小手的十八岁少年。

谷离非摇摇头,“不能,疏处长。”

整个天穹的星星,都打碎在了他的眼睛里,多么哀伤。

没走多久便回到了疗养院,顺着地灯亮光的指引,他们回到了住的别墅。

说它是别墅还真是抬举了,桦木围的篱笆,松木做的单层小屋,刷了红色的漆,在墨绿色的山间显得格外醒目。谷离非和疏离互相道过晚安后,便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谷离非和Lily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却散布着绿莹莹的光,一小团一小团在半空飞舞,像蒙古高原野外狼群的眼睛而她却好像丝毫没有半点害怕,“啪”一声照常打开灯,绿光被亮如白昼的灯光所淹没。

她把Lily安置在床上,粉红色的羊毛小斗篷脱下来,用温水擦了擦她的小脸蛋和小胳膊,覆上薄毯,然后在床边蹲下来,痴迷地注视着熟睡中的女儿,时不时亲亲她额上的发。

Lily好久没有这么高质量的睡眠了。在城市里,她总是睡得很警醒,几乎没一个晚上不哭的。也许秦医师说得对,哪怕是等死,Lily也应该死在青山翠谷间,而不是封闭的高级公寓里。

蹲得累了,谷离非站起来,似乎想到什么,走到门口又把房灯关了,房间里又出现了像狼群眼睛一样的绿光。

这是前些日子疏离去小溪边捉的萤火虫。

城市里的小孩多可怜,那是Lily平生第一次看见萤火虫,她兴奋地又拍手又跺脚,满嘴流涎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兴奋感。

多么常见的小生物,在日落后的小溪边,一抓一大把,却可以让女儿快乐地好像掉进米缸的老鼠,好像射中一对情侣的丘比特。

由于Lily对萤火虫的过度激动,疏离决定抓一些放在房间里,这样他就可以晚上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逗她玩。虽然Lily根本听不懂故事,不过他也孜孜不倦地讲了十几天。

可没成想这个小生物没想象中好抓。萤火虫的寿命只有两个礼拜,它这一生不吃不喝,在溪流边拼命地发光飞舞,只为了得到异性的注意,顺利完成传宗接代的大计。这轻舞飞扬的小精灵尤其注意保护自己,灵活敏捷,无论是手抓还是网兜,疏离忙乎了两个小时才抓住了十来个。

日落后两个小时,气温渐渐降低,萤火虫也纷纷躲起来休息了,一闪一闪的绿色灯笼就不见了,所以疏离第一天的成果只是10只萤火虫,带回房间的时候还死伤了大半,放飞在房间里根本没有效果。

不过牛皮糖·疏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对谷离非如此,对萤火虫亦是如此。第二天的傍晚,他又去溪边奋战了,这次的战绩就有了显著的提高,捉回几十只,存活率也得到了提升。

等到第三天他布置好房间的纱窗,把三天的战利品放飞在房间里,如愿以偿地看到Lily的笑脸,谷离非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爸爸,当得比谁都有耐心。

他真是一个好父亲——站在绿光飞舞里,谷离非荒谬地想。

萤火虫的光亮比星星近得多,但却更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就像如今谷离非的心。

第二天很早,谷离非就醒了。今天是微雨的天气,山谷里起了浓重的雾气,看什么都不清,推开窗户一眼望去,木屋后面的岩石峭壁上居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流泻下来,发出勃勃有生机的韵律。

她打量着对面疏离住的房间,从门把手上挂着“请打扫”的吊牌来看,他已经动身赶回上海。谷离非瞥一眼钟,时间是清晨六点四十。

从这里出发到上海,起码要两个小时。真辛苦,不知道他几点钟起床,才赶得上八点钟的上班铃。而这样的“周五下班来,周一上班走”的日子,他已经坚持了快要一个月,谷离非不明白为什么夏滟澜一点意见都无。

算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想得太多一点用都没有,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操心。

公司她请了一个月的长假,算算日子快要到头;Lily的复查日子也快要到,希望结果能令人满意。从她最近的情况来看,疗养是卓有成效的,Lily几乎没做过任何变态的举止,除了每天异常的开心。

大自然是宝库,任何玩具和动画片都比不上大自然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地位,如果Lily能一直这么健康快乐下去,谷离非情愿这一生都住在山谷里,远离尘嚣。

Lily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血脉相通的人,仅此一个。

个人,一座城。

要寻找人生的道路,人总是不断出去,但又总是不断归来,正如谷离非,正如疏离。

她不断地去德国,去新加坡;他则不断地去乍得,去羊八井;

而他们,终将归来,汇聚在上海滩。

城市,见证着每个人的故事,想要离开它,就是与过去的血肉剥离,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时隔一个月后,谷总监再度归来。

这真是一个令人发指的长假,幸亏星臣集团离了谷总监也照旧转,再品星河离了谷总监也照旧卖,只是积压的工作成山成海,令谷离非喘不过气来。

再品星河是上海市区范围内罕见的纯独栋别墅产品,单套面积800平米以上,单套总价一亿以上,它的品牌营销和客户定位是普通老百姓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邀请进入故宫表演的“汉唐乐府”来做开盘演出也好,荣膺联合国最佳人居典范大奖也好,都不是光砸钱就能办好的事儿。

低端产品要获得老百姓的认同,只能在价格层面征服他们——我便宜!

中端产品要获得中产阶级的认同,只能在硬件层面征服他们——我品质!

高端产品要获得巨富的认同,只能在精神层面征服他们——我配得上您的身份!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精神快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其实就是送您一把待煮黄粱,吃下了,就能发梦,发完梦,富豪们就排队拿着支票来这里兑现梦了,谁还管工地上面的楼有没有正负零零出土地面

再品星河玩过了“汉唐风韵,名士风流”一招,玩过了“联合国大奖”一招,玩过了“印度贵族辛格蓝”一招,接下来还有什么可玩的呢?

——邻居!

再品星河里,您的邻居,无一不是您旗鼓相当的伙伴或是对手。我的邻居是李嘉诚和马云,早上出门看见李泽楷和梁洛施在路上遛狗——听听,听听,贵气不贵气?

所以,疏贝女士,当然是星臣集团应该大力争取到的客户。

她出身名门,是两位副部级官员的掌上明珠;

她嫁入名门,是上海苏家长孙苏姜的未婚妻;

虽然后来,苏姜风光大娶的夫人换了人选,并且遭了报应双双罹难太平洋,不过这些小事并不妨碍疏贝变得更优秀,更璀璨夺目。苏姜死后,她受让了苏氏集团相当大的股权,打出一个更大更华丽的商业帝国。

上海苏家是名门。清朝的时候,出过金石家,书画家;出过巡抚,也出过驻英法俄的公使;民国的时候,出过校长,教授,也出过铁路局局长和金融家,最鼎盛的时期,甚至掌控了江浙沿海地带大部分的交通和银行;建国后,他们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又变成了共产党的坚定拥护者,一颗红心跟党走,上海苏家,屹立百年而不倒,他们的奋斗故事和八卦新闻被津津乐道在上海滩的街头巷尾,如果能把这个帝国的当家主母哄成再品星河的业主,无疑对楼盘精神境界的提升有巨大的帮助。

所以,品牌总监谷离非当然是笑眯眯诚恳恳地接待了疏贝女士的授权代理人——疏离先生。

她亲自带领客户参观样板房,辛格蓝色的看房车在社区的缓坡上行驶,这是上海通用汽车为星臣集团定制开发的概念车,低碳,环保,只用风能和太阳能,全球独此20辆。

“疏先生,我们再品星河是以中国传统皇家九宫格的布局方式进行社区规划的,待会儿您会到我们“辛格蓝”组团进行参观。”她说。

“辛格蓝?”

“是的,因为这一组团是以印度宫廷的构筑规律展开的,故名辛格蓝——Singh Blue,是印度贵族的一种专属色,就是我们目前乘坐的概念车的车体颜色。”

没错,这就是疏离在售楼处看到的,一种很难确切描述出来的蓝色。它介于蒂凡尼的“翠蓝色”和四月的春雨刚洗过的天青色之间,清新而隽永,像现如今疏离快活的心情。

概念车在花团锦簇的庭院停下。

“疏先生,欢迎参观辛格蓝组团样板房,这套房产面积为855平方米,随赠1300平米的庭院花园和500平米的半沉地下室。整套房产是以精装修配置推向市场的。”谷离非带领疏离,游走在四重空间内,语音介绍娓娓动听,肢体动作幅度适宜,脚步坚定有力。

“车库数量足够吗?”存心挑刺儿的人问。

“4个。”

“有室内电梯吗?”

“有。”

“有室内泳池吗?”

“有。”

存心挑刺儿的人没了招,挠挠脑袋又憋出一句,“有直升机停机坪吗?”

谷总监胸有成竹地笑了,“疏先生,我们最高端产品系列里有这方面的设计,不过已经售罄了,非常抱歉。”

第一次交锋,疏离败下阵来。

这果然是一处上佳居所。

星臣集团的品牌优势;大面宽,短进深,阳光泻满一地的完美户型;四重庭院里处处洋溢着鸢尾和向日葵的热情,还没入住花园里就已经姹紫嫣红;最关键的是,这是距离黄浦江最近的独栋别墅,开车到市中心只得15分钟,离尘不离城。

“谷总监,我代表疏贝女士,表示很满意。”疏离哀怨地说。

“谢谢,这是我们的荣幸。”

“但是,这个边门,开得太不气派了吧?你们不是号称每道房门打开,都是满园鲜花吗?”疏离找啊找,终于在西面一个角落,找到一个瑕疵。西边门,窄窄的,小小的,简单干净没有任何装饰与鲜花。

谷总监依然是毕恭毕敬,不卑不亢地回答,“疏先生,这是保姆独立入户门,实现与主人的分开进出。待会儿我会带您到楼上参观,那里的五间超大卧室都配有洗浴间,这些都是星臣集团在多年豪宅开发经验的积累上进行的细节改进。在未来的别墅生活中,您会发现这些设计的体贴之处。”

疏离发现他这一趟分明是自取其辱,谷离非碾压他,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果然,谷离非带着她参观了所谓的全部带有卫浴设施的五间超大套房设计

“五间是吗?”

“是的。”

“五间卧室都十分漂亮。”

“谢谢。我们特聘的室内设计师都有过Andrew Martin International Awards的获奖经历。

疏离不怀好意地笑,“这么漂亮的卧室,这是鼓励我生一个篮球队吗?”

“疏先生,您说笑了。”谷总监巧笑倩兮。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他的话语里有了调情的味道。

谷离非带领他快速往露台走去,表示她对他的调情不感兴趣。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不依不饶,像追着妈妈要奶吃的孩子。

“对不起,疏先生,我对您为什么能生一个篮球队,并不好奇。”她从一开始憋到现在的气场,开始有点崩溃了。

“因为我是少数民族。”他眨眨眼睛。

谷离非没能顺利走到露台,她只走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句非常有趣的,可以回击疏离的话。可是她身为营销人员,不可以对客户不敬,这句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所以现在她站在木栏杆旁,俯瞰着一楼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嘴角在抽动。

“你想笑。”疏离肯定地说。

谷离非的嘴角继续抽动,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破功了。

“想笑就笑出来吧。”他鼓励。

谷离非努力了很久,才把哈哈大笑憋回肚里。她举起手臂,往半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弧线,问道:“疏先生,您看,这宗物业的主客厅面积仅仅120平米,而五间卧室的总面积超过400平米,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疏离顺着她的思维走,没成想跌落她的陷阱。

“说明请您入住后,主修床技少接客。”这句话,她不说出来会憋到内伤的。

美人施施然去了,疏离被噎着了。

哦,非非,怎么办?你时时放电,我处处深渊。

疏贝女士的授权代理人疏离先生的接待工作结束了,谷总监端坐在售楼处,为他填写例行表格。

疏离先生决定在这里扳回一城。

“请问姓名?”

“你知道的。”

“性别?”

“你看着办吧。”

“年龄?”

“五十”

“五十?不是三十四吗?”

“知道你还问?”

“居住地?”

“我长期居住在飞机上。”

“婚姻状况?”

他忽然收了调侃的神色,说得很慢,很庄重,“离异。”

哪里知道,谷离非1秒钟也没停留,飞快地勾选后,面无表情地继续下一个问题,“您的年收入?”

“一年缴税1亿元以上。”

…… …… ……

这女人,忒没劲了,恭敬不吃,调情不吃,庄重不吃,调侃也不吃,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疏离是苦哈哈着一张脸,离开售楼处的,不过上帝是仁慈的,人不会倒霉一整天。在停车场,有意外惊喜等着他。

小天使,被外公抱在怀里,正开心地舔冰激凌,整个嘴角和下巴都沾满了腻歪歪白乎乎的冰激凌。

“Lily?”他迈开长腿儿,欢快地跑过来。

天使看见了他,不安分地扭动着身躯,要从外公的怀里挣扎出来,投入萤火虫叔叔的怀抱。

关山峪很配合地把Lily交到他怀里。

只见萤火虫叔叔三下五除二,捧起天使的脸蛋,就把天使脸上的冰激凌舔得一干二净,一边还啧啧称赞,“Lily好香,Lily好甜。”

Lily快活地哇哇大笑。

逗弄了好长一段时间,Lily才消停下来,疏离问旁边的老人,“关叔叔,您在这里等非非呢?”

“是啊,”关山峪靠在车子旁,“今天约好了去医院复查。”他懒洋洋地,似乎懒得搭话。

两人陷入沉默,空气中只闻Lily咯咯的笑声。过了很久,疏离才发觉出不对,“关叔叔,您有心事?”

关山峪默认。

“您是担心Lily吗?我觉得Lily最近情况不错,比以前开朗多了。”

“不是Lily。”

“那您是担心非非吗?她最近又惹您生气了?”“也不是非非。”

嘿,这倒奇了,在疏离的认知范围里,他还搜索不出有谁能让关山峪这样眉头紧锁。

“小疏啊,”老人终于开口了,“郁桓快要刑满了……”

一瞬间,喜剧变成悲剧。

提起监狱,你是不是会想起镣铐叮当,阴森可怕?

真不好意思,那是国民党年代;21世纪新中国的监狱,看起来像花园、学校、工厂、农场。郁桓这些年来的日子没有想象中辛苦,只是脸上的表情,一副天下人负我的样子。

他现在,剃了极短的板寸,头皮透出青渗渗的颜色,面色红润有光,身材走样。他本来就是高壮结实的体型,发福后更是分不清脖子与下巴,刘欢第二。

 “你今天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他抱怨,手指焦躁地叩着桌面,频率又快又急。

“对不起,外青松公路又在大修,你看,我踩得脚抽筋才紧赶慢赶赶过来。”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六点钟就结束家属会面的吗?提前出发会死人啊?”他的手指,由叩变为拍,人也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谷离非,一副吃人的眼神。

谷离非缄默无声,郁桓这些年来的脾气越来越像小孩子,给颗糖就甜得要死,无意间蹭一下就炸了毛般蹦跳三丈,很难伺候,她下意识地望了背后一眼。

背后是家属探视室的门,门上面有一片小小的玻璃,玻璃后面映出一双丹凤眼。

她知道郁桓一定及其不想见到丹凤眼的主人,事实上她甚至后悔载他一程,来到这里。

今天上午,她出来往嘉定赶,车子刚出了小区大门就被人拦住。丹凤眼打开车门,自说自话就坐了进来。

“好巧啊。”

“你干什么?”

“我要去嘉定。”

她白她一眼,“我也要去嘉定。”

“好巧啊。”

谷离非想回敬他大侦探波罗的名言,这世界上,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

“请你下车。”

“载我一程。”

“O-U-T-”

“别这么小气。”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郁桓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好,你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一种负面刺激。”

“没关系,我隔着玻璃,偷偷看,保证不出现在他面前。”

“那你别扯上我,换个时间自己去。”

“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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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离非,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郁桓把桌子拍得咚咚响,外面的狱警用警棍敲敲门,“肃静!肃静!”

“我听着呢,你说,你说。”她赶紧回神。

 “其实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当我的家属,是吧?你就为了亲眼看看我如今的落魄相!是吧?很满意吧?是不是心里想,当初幸亏和我划清了界限,否则就变成刑满释放犯的老婆了,啊?是吧?你说话啊!”

谷离非早已不复当年的刚烈。她顺着毛捋郁桓,“郁桓好,郁桓乖,不要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你当时怎么答应王医生的?”

“非非,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他的表情变化剧烈,宽厚的手掌大力拍击钢化玻璃,“等我出来,我还有一个月了,我还剩一个月了!!!”

一瞬间,他从踩在谷离非头上的巨人,缩为匍匐她脚下的侏儒。王医生说郁桓有早期臆想的症状,所言不虚。

其实,男人不容易得臆想症,因为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女人强,而且男人习惯把郁结的情绪转化为暴力倾向,比如喝酒,吸毒,暴力等。可惜郁桓在监狱里,他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好男儿,活生生被郁结的情绪压抑了五年,甚至,可能一辈子。

“不过,就算我出来了,也是个社会垃圾。”他自嘲地吹口哨,脸上写满苦涩,“到时候,我那被强迫离岗退养的老爸,还得拎着我,一个一个求以前的伯伯和叔叔,赐给我一个工作机会。”

“快别这么说,”谷离非皱眉,“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有没有听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非非,这些年,多亏你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恩,等我出来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好。”谷离非的语声轻柔如春风,“我等你。”

“非非,我相信了,你是真的爱我。”

男人通常分不清怜悯与爱;不过谷离非分得很清楚。

不过,分得清楚又能怎么样?覆水难收,沧海桑田,那个爱的人早已破碎在戈壁大漠的风沙中。

一切都成定数,只好闭上眼睛自欺欺人。

监狱出来的时候,六点多,彩霞已经完全落幕,天色将昏不昏,月亮挂起来,淡淡的娥眉月,发出的光线很寒凉,直渗得人心里发慌。

谷离非在开车,车里安静得异样。

“郁桓,还有你爸爸的遭遇,都是我当年没有预料到的。”

“对死人道歉,你觉得还有意义吗?”她觉得他是猫哭耗子。

疏离没有辩解,他只说,“我对不住他。”

没有对错,无论是非,他只是对不住他。

“但是,无论有多愧疚,非非,你都不应该拿自己陪葬。”他坚定地说。

轮胎划出一道尖叫,在公路上骤停下来。后面传来车主大声咒骂的声音。

谷离非抱着方向盘,痴了一样,大约混沌了两分钟,才说,“你来开。我心里很乱。”

疏离接档,谷离非习惯性往副驾的位置走去,疏离却把她请入了后座,驾驶员后面的位置上。

“非非,以前我一念之差,没有把你照顾好。”他细致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我再也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一辆车子上,副驾位是最危险的地方,死亡率甚至比驾驶位还高。因为发生紧急情况时,人的下意识会避开,也就是车子往左转,副驾位置撞上目标物。

而最安全的位置就是驾驶位后座。

谷离非没发话,顺从地钻了进去。

疏离的方向盘一偏,车子并不回城,沿着嘉松公路,往佘山开去,一直开到欢乐谷附近的林荫大道,谷离非才觉出不对。

“开错了。”她冷冷地说。

“错了25公里你才发现,你的心思去了哪里?”

疏离开快车,沿着公路往半山腰盘,大片大片浓厚的绿色被抛在身后。他没有关窗,也没开暖气,车上空气寒冷,冷风瑟瑟,吹得他的羊毛围巾翻卷起来。

他停到一个视野极佳的平台,关闭了发动机——整个世界清静了。

疏离没说话,谷离非也不说话,他们只静静看着窗外。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天上的日月星辰与地上的悲欢离合,从创世以来,从亚当夏娃以来,一成不变。

对它来说,人世间一点微薄的男欢女爱算什么,它只管自己一夕如,一夕成玦。

疏离点起一根烟,一点星芒刚刚闪动,他很快又把它熄灭了,然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抽烟了?”

嗯。

“以前你曾说,见过你爸黄色的牙,黑色的肺,这辈子都不会抽烟。”

“戈壁的日子很苦闷,抽点烟来解无聊。”

“哦。”

再次陷入无话。

“你看山脚下,很漂亮。”疏离说,“我回上海后,经常来这里散心。”

谷离非望下去。青蓝的暮色掩盖了整个大地,山脚下的国家植物园像一幅厚绒毯子,极有触感。里面漂亮的深坑水库,是镶嵌在毯子上的蓝宝石,和天上的星辰相映成趣。

“很多年前,我在山顶的天文台看星星,有个小姑娘对我说,北落师门。”

他转过头,隔着狭小的空间,单薄的空气,问她,“非非,你不要嫁给郁桓,好不好?”

这话问得软,他把自己摆在极低的姿态上。

谷离非叹息一声,捂紧耳朵,不听,也不说。

听了,就会心软,一说,就会错。

他忽然打开车门,往后座挤了进来,紧紧抱住她。

谷离非没有挣扎。

她在惊涛骇浪里挣扎了五年,她累了,她太需要一个怀抱暂时休息一下。

这个胸膛比五年前更结实,更有力,是一个更安全的岛屿,值得她依靠一辈子吗?

她回抱住他,轻轻地啜泣起来。

“五年前,事情发生后,如果你有留一点退路给我,如果你有留一点人民币给我,我可能还坐在黄浦江畔自怨自艾,找朋友出来,当祥林嫂控诉你的无情

可是你没有,你什么也没有,你只是对我说,非非,我会走的,我会如你所愿。

你不知道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吗?你不知道女人都喜欢使小性子吗?我在梯子上爬得那样那样高,你不给我台阶下,你居然对我说,非非,我会如你所愿!

我从梯子上跌下来,摔得有多痛,你知道吗?

他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不住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都知道。我的非非,受苦了。”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把她糅合到自己的血液里。

他又吻得那么深,仿佛牙齿都有了触觉。

她的眼泪,在他的围巾上,一下子就洇开一团一团水斑,浸湿了眼泪的羊毛,很凉,很扎人,扎痛了这些年来她伤痕累累的心。

他吻她的眼泪,却没想到,越吻越多。

过了好一阵子。

“其实这五年,我反倒从来没有哭过。”她推开他,擦干眼泪,远远地与他保持距离。

“日子已经够惨了,哭哭啼啼没有用,我谷离非,不做。”

她蜷在后座,修长的大腿莹白润润,像美人鱼的尾巴。胯部翘起一条圆润的弧线,在细腰处凹下去,流畅而有诱惑的小提琴曲线。

“我去求人,能帮得上忙的很少,大家都喜欢做上帝状,看着你在水里挣扎扑腾,还加一句,别怕,解暑清凉。”她笑得像一具圣母。

疏离已经听不到她在讲什么,只感到自己的喉结在流动。

他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夜里,天上星无数,地上车一辆。他只记得那天夜里,头顶的星空被他摇晃得都快要坠落下来。

他总说,想入非非;

她总说,你这句话,顶顶黄。

他脑子里是这样想的,手下也是这样做的。

不知何时,他们褪去了大半的衣衫,赤裸的肌肤相触,泛起妖异的蔷薇色。

她的润泽,他的强硬;他的钥匙,她的锁。一切都蓄势待发。

她闭着眼睛。

“疏离?”

“我在。”

“疏离。”

“我在。”

“疏离,疏离,疏离。”

“我在,我在,我在,从此后直到永远,在你身边。”

天上忽然,星陨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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