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天脊集团泄漏了的苯胺顺着河沟流经王都庄周边宁静的山水田园。图为事故发生后工人在用活性炭筑坝净化水质。  苯胺顺着这条排污沟流经王都庄。  天脊集团厂区里装苯胺的大罐。  从流经王都庄的河沟里清理出的冰块、污水都被运回天脊集团的这个环保应急事故水池进行处理。 1月9日，山西长治苯胺泄漏事故发生地天脊集团附近的王都庄村村民申文忠收到了“严禁人畜使用天脊废水”的书面通知。但在申文忠看来，这并无必要，“我们早就不敢碰这里的水了。” 早在苯胺泄漏事故发生之前 ，王都庄村附近的一些河沟水已不再清澈 ，桃树不再结果，连下到地上的雪都不是白的，村里患癌症的人也越来越多。而村庄对此束手无策——既因为维权无门，又因为化工企业带来了就业岗位和收入。面对用生命代价换来的这一切，村庄苦恼着，沉默着。 “好几年没见白的雪了” 1月11日上午，王都庄村卫生室里，申文忠和另外两位村民一边输液一边聊天。王都庄村离发生苯胺泄漏事故的天脊煤化工集团有限公司(下简称天脊集团)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苯胺泄露后，正是沿着王都庄村前的一条排污沟流出的。 一听到记者问“苯胺泄露”的问题，还在输液的申文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微子镇人民政府关于境内严禁人畜饮用使用天脊废水的通知”交给记者，通知中写道，“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严禁严防人畜到废水流经地段饮水取水用水。” 申文忠告诉记者，这是1月9日收到的，这次通知好像村里很重视，是由村委会工作人员挨家挨户送的，还必须要村民签字才行，“从电视上早就知道苯胺泄露了，但正式的送到我们手里的通知这是第一份。” 虽然正式的通知姗姗来迟，但多年以来，王都庄村的村民早就意识到这条排污沟的污水危害，平时人畜都不会使用其中的水。 话匣子一打开，三个人顿时将话题转移到天脊集团上，细数这家企业带给村庄的“灾难”。 “有没有污染都不用我跟你说，秋天你来玉米地里看看！玉米叶子上灰尘厚厚的一层，每亩地产量也不高，才一千斤左右，其他地方最高能有两千斤。”69岁的村民贾大爷一肚子牢骚，“企业的这个粉尘太严重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白的雪了，像这次下完雪后，早上起来一看，黑黑的粉尘颗粒覆盖在雪表面上，都成黑雪了。” 紧接着 ，陈大爷接过了话茬，“因为一直都用排污沟的水浇地，村子里几乎没有像样的经济作物了，以前还有成片的果园，但这几年，桃不开花，树不结果，很多人都把家里的果树给刨了。” “不用说果树，你去看看那条排污的河道两侧的树，有几颗活下来的？都是些小树，每年都死一大批，再重新补种。”贾大爷全然不顾医护人员的提醒，挥起正扎着针眼的右手，“以前这是条排洪渠，夏天一到，河水暴涨，村里的小孩都在河里玩，现在我们都叫它排污沟。” 这条排污沟下游的辛安村村民也证实，用河水浇灌玉米，如果浇多了，玉米就死得多，所以只能少浇，“玉米亩产量不高，千八百斤左右。” 患癌村民越来越多 排污沟带给村庄的影响远不止农作物减产。 王都庄村卫生室的岳医生告诉记者，村子里这几年患呼吸系统疾病比较多，前几年一下子死了四五个患肺癌的，年纪都在60岁左右，另外村里还有十几个偏瘫患者，他们大多是因为心脑血管疾病引发的。 “但村民也拿不准，自己得的这些病跟化工厂的污染有没有关系。”岳医生告诉记者。 相似的变化也出现在黄牛蹄水库附近的南桃村，之前有媒体报道，该村去年有15人患癌死亡。 距离天脊集团方元公司十余公里的黄牛蹄水库是一座于1993年便已干涸的水库，自干涸后就成了天脊集团的废水排放之地，这次苯胺泄露经王都庄村的排污沟流到了黄牛蹄水库，再从黄牛蹄水库下游的出口一路流到了辛安村，并在此汇入浊漳河，进而威胁到了下游河北邯郸的饮水安全。 在黄牛蹄水库附近的黄牛蹄村，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他们村子里患癌症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是肝癌和食道癌，他们怀疑是不是跟吃的东西有关系，“虽然喝的都已经不是地下水，但种的蔬菜和粮食等，浇灌都还是用的这排污沟的水。” 为什么长期遭受天脊集团排放的废气废水的污染，这些村庄的村民不向当地政府反应呢，而是一直默默忍受呢？ 申文忠反问记者：“我们应该去找谁呢？谁都帮不了这个忙！” 在记者与申文忠等村民交流时，王都庄村村委会主任王俊芳走进了卫生室，这位刚刚上任的村主任告诉记者，一个月前，他曾去找过天脊集团的环保部门，希望能改善一下废气的排放，“结果连一个领导也没有见过，他们平时根本就不管我们。” 与“节能减排先进单位”为邻 实际上，不光小小的村主任无奈，就连潞城环保局和山西省环保厅似乎都对天脊集团没辙。 公开资料显示，天脊集团控股股东为山西潞安矿业集团，而潞安集团是山西五大煤炭企业集团之一。 在山西省环保厅的网站上，因为环境污染问题，天脊集团曾多次被山西省环保厅通报批评罚款，并责令限期整改，形成强烈的对比是，这样一家屡屡上了黑名单的企业却又多次被评为“中国化工节能减排20强”、“山西省节能减排先进单位”等。 潞城环保局一位工作人员称，他们只能管本地的民营企业，而作为省属国有企业的天脊集团他们管不了。 除此之外，扎根潞城30年的天脊集团早已和当地民众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利益关系，这也成为集团排污却无人较真的原因之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属国家“六五”重点建设工程的山西化肥厂选址长治市潞城，刚开始建厂的时候，王都庄村村民曾经一度和这家企业相处和谐。“那时候污染没这么严重，他们帮助村里铺设了自来水管道，每年的自来水都是免费的。”贾大爷回忆道。 除此之外，在潞城，很多家庭都跟天脊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天脊集团的固定员工，周围村庄的村民也随时有可能到天脊集团打零工。 申文忠告诉记者，从上世纪80年刚建厂开始，村子的村民就陆陆续续开始忙时在家里种地、闲时去工厂里打工，“工资从刚开始建厂时的一个月100块钱到现在的1000多块钱，几乎每个村里打工的人都在天脊干过。” “像我这样的衣服，几乎每个村里四五十岁的人都有这么一身。”申文忠指着自己身上印有“天脊集团”字样的衣服告诉记者。 但随着企业的发展，天脊集团先后投资建成了27万吨/年硝酸装置、13万吨/年苯胺装置，这些不断上马的项目给周围村庄带来越来越多的污染。这次苯胺泄漏事件只是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 1月11日，记者从天脊集团沿着排污沟一路驱车20公里到浊漳河，一路上，排污沟里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批工作人员，他们在用铁锹、铁铲挖掘排污渠内含有苯胺的冰块并装袋运走。 在黄牛蹄水库，库区里也密密麻麻站了几百号人，有的在凿冰块，有的在铺设管道抽水，这些清理出的苯胺冰块和污水，都被大型罐车集中运输到天脊集团的环保应急事故水池进行净化处理 。还有人在往库区搬运活性炭，就地净化苯胺类废水。 还有多少个天脊集团？ 尽管天脊集团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愿意补救的诚意，很多村民开始担忧，泄露的苯胺究竟影响有多大？目前的措施是否能否完全清除苯胺？ 根据山西天脊化工“12·31”事故处置工作组通告称，经初步核查 ，山西天脊集团苯胺泄漏总量约为38.7吨。其中，当地利用黄牛蹄干涸水库截留了30吨苯胺，约有8.7吨苯胺排入浊漳河。 直接将30吨苯胺直接引流至黄牛蹄干涸水库，在没有进行过水库底层防渗处理的情况下，会不会造成对地下饮用水系的污染？苯胺泄露后是否会对离事故发生地下游10～20公里范围内农村群众的饮用地下水造成污染？ 一系列问题困扰着当地的村民。 据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职业病与中毒医学科主任医师郝凤桐介绍，苯胺容易挥发到空气中形成蒸气，进入水体的苯胺，由于分子结构非常稳定，容易导致持久的环境污染。 “苯胺一旦渗透进土壤里很难治理 。苯胺在常温条件下是油状液体，土壤对其有良好的吸收作用，混入土壤中的苯胺在短时间内很难分解，半衰期在350天左右，且目前缺乏有效的治理办法。”郝凤桐介绍道，苯胺在氧含量充足的水体中可降解，造成水质恶化，给人体健康带来潜在的危害并破坏生态环境。 苯胺泄露的影响还没有消除，另外一种危害河流安全的物质——苯酚却又进入了监测人员的视野。在漳河山西、河北交界处的河道监测中，连日来挥发酚都大量超标。 由于天脊集团苯胺泄漏事故已在处理，水中苯胺的监测数据下降，但是挥发酚浓度却迟迟不降，这使得挥发酚的来源成了谜。有专家怀疑，除了天脊集团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污染源。 环保部特派专家、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张晓健认为，虽然可以确定天脊化工是一个污染源，但不能确定它是不是唯一的一个。“因为上游有很多焦化企业。一般焦化企业容易排出挥发酚，现在正在对上游企业进行排查。” 记者在山西省环保厅网站上注意到，1月13日潞安天脊“12.31”苯胺泄漏事故浊漳河水质异常事件山西出省断面(王家庄)监测结果显示，苯胺检测结果“未超标”，但挥发酚的检测结果依然是“超标”。 还有哪些企业在违法排放有害物质？超标的苯酚有没有对下游饮水安全造成影响？究竟有多少个天脊集团，又有多少个在用生命安全换取短期效益的村庄保持着沉默？答案不得而知。文/图 记者 李杨 （来源：半岛网-半岛都市报） [编辑: 林永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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