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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李晓东的《日涉居笔记》

 乡风儒语 2021-01-16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连载四)

李晓东(东方木)  

花圃也是我的乐土。   

       我知道,此时的花圃里并不安静。有些声音,我们是听不到的,比如蚯蚓掘土的声音,蚱蜢喘息的声音,螳螂祷告的声音,蜘蛛吐丝的声音,蚂蚁疾行的声音,瓢虫飞翔的声音,杂草飘曳的声音,还有残花坠地的声音。

        一阵风过,一片枯黄的树叶,轻拂过我的脸颊,落在我的脚下。曲蜷的枯叶像一只倦飞的彩蝶。我俯下身去,将它捡起。

        好多年没有细瞻坠落的树叶了,以为这是多愁善感的人的多愁善感,况且这是一片已经死去的枯叶。

        枯叶的脉纹清晰可见,像剔去肉的完整的鱼骨。很久以前的那个青葱时代,我喜欢捡拾落叶以作书签,金黄色的银杏叶,橙红色的玉兰叶,鲜艳的红枫叶,像萝卜干的爬山虎叶,像烙饼的黄栌叶,比手掌还大的梧桐叶。

        最喜欢梧桐树。以为笔直的树干,青色的树皮,硕大的绿叶,淡紫色的花朵,干净、清朗而高峻。

        《诗经》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庄子·秋水篇》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古代殷实之家常在庭院里栽种梧桐树,“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又有童谣说:“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梧桐树乃智慧之树,能知秋闰秋,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一叶”,指的就是梧桐叶。

       记得深秋的那个黄昏,在天德湖公园的某个地方,漫步中的我,分明听见了梧桐叶在风中翩翩而落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坠落在地上的时候,硕大的叶子突然绽裂开来的声音,仿佛曾经的梦被岁月悄然撕碎一般。那是灵魂的独白,是最后的告别,是生命的绝唱。

        此刻,夕阳已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紫色。

       花圃里散落着很多的枯叶,尚未枯萎的野草收留了它们。于是,它们的灵魂得以静穆地安放。

        好几只麻雀站在离花圃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我。它们的表情并不惊恐,因为它们认识我,我也认识它们,花圃也是它们的乐土。

        终于,它们叽叽喳喳起来,似乎是在催促我离开这里。

        也许我已经无法找到那只鸣虫,但我相信,它是存在的,并且是以活着的方式存在的。

        暂且离开吧。不要跟麻雀计较什么,它们只是想寻找些食物。在这个季节里,跟人类相比,所有的动物和昆虫活得更加艰难。

        回到日涉居,阳光已经斜照在茶桌上,粉红色的菊花开得正艳,窗外的那几只麻雀在花圃里自由地觅食。画面极为祥和。

        还是在暮春街。还是我、阿桂和“狗子”。午后,我们带上自制的丫枝弹弓,准备去杂树林里打麻雀。阿桂的妈妈、“狗子”的奶奶正在码头口浣洗衣物,见到我们又要钻进树林玩耍,就喊着不准我们进去,说林子里有洋辣子,有豆儿耷(大青虫),有黄鼠狼,有蛇,“狗子”的奶奶还说林子里吊死过人。

        我们相信长辈的话。后来,我提议不如去东城河边打麻雀,那里人少鸟多。阿桂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狗子”没有深刻的思想,也点点头。出发的时候,我们又带上冬梅和一个叫“兰儿”的女孩子,还带上一个绰号叫“田鸡”的家伙,这厮没事儿就屙尿调烂泥,“狗子”最嫌他脏。

        花圃里散落着很多的枯叶,尚未枯萎的野草收留了它们。于是,它们的灵魂得以静穆地安放。

        好几只麻雀站在离花圃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我。它们的表情并不惊恐,因为它们认识我,我也认识它们,花圃也是它们的乐土。

        终于,它们叽叽喳喳起来,似乎是在催促我离开这里。

        也许我已经无法找到那只鸣虫,但我相信,它是存在的,并且是以活着的方式存在的。

        暂且离开吧。不要跟麻雀计较什么,它们只是想寻找些食物。在这个季节里,跟人类相比,所有的动物和昆虫活得更加艰难。

        回到日涉居,阳光已经斜照在茶桌上,粉红色的菊花开得正艳,窗外的那几只麻雀在花圃里自由地觅食。画面极为祥和。

        还是在暮春街。还是我、阿桂和“狗子”。午后,我们带上自制的丫枝弹弓,准备去杂树林里打麻雀。阿桂的妈妈、“狗子”的奶奶正在码头口浣洗衣物,见到我们又要钻进树林玩耍,就喊着不准我们进去,说林子里有洋辣子,有豆儿耷(大青虫),有黄鼠狼,有蛇,“狗子”的奶奶还说林子里吊死过人。

        我们相信长辈的话。后来,我提议不如去东城河边打麻雀,那里人少鸟多。阿桂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狗子”没有深刻的思想,也点点头。出发的时候,我们又带上冬梅和一个叫“兰儿”的女孩子,还带上一个绰号叫“田鸡”的家伙,这厮没事儿就屙尿调烂泥,“狗子”最嫌他脏。

        东城河是一条歪把子河,由南而北,又折而向西,与西城河相连。河的东岸是一大片的果园,西岸古木参天,杂草莽莽,是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不过,传说中的东城河有三多,一是河里水怪多,二是岸边奇石多,三是岸树麻雀多。我们没见过水怪,但老人都说东城河里有妖怪,每年夏天都有人被水怪拖到河底。但我们不是来凫水的,不是来划船的,也不是来摸螺蛳的,我们是来打麻雀的。岸边的奇石在我们的眼中并不奇异,所谓的奇形怪状只是大人的自欺欺人,那些石头分明是各种动物的造型,如大象、奔马、猿猴、山羊、狗、牛或猪而已。

        河岸的麻雀特别多,惊飞时往往一大片,像风中的落叶到处飘,且叫声如潮,不绝于耳。不过麻雀很鬼精,喜欢逗你玩,你又捉不到它。有时,它离你很近,歪着头打量着你,当你靠近它时,它又飞出老远,扔给你一串笑声;有时在你头顶上滑翔而过,兴奋之余还会将一滩新鲜的鸟粪拉在你的头上;当你选好角度,拉满弹弓,正准备射出子弹时,它双脚一蹬就没了踪影,子弹穿叶而过。

        其实,麻雀早就料到我们的企图,它们看得出我们的眼神里写满邪恶和阴险。

        有时,小孩子的残忍甚于大人,因为他们的残忍没有任何的伪装,更直接,更贪婪,更无忌。

        阿桂是打麻雀的高手,他能够像蛇一样地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拉弹弓的姿势很像一根细长的枯树杈。有的麻雀没能分辨出他是人还是树枝,往往会被他射出的罪恶的子弹所击中。

        被击中的麻雀坠落在地上的时候,还会拍剌着翅膀,猛蹬着双脚,叫声急促而凄厉。

        我们欢呼着跑过去争抢这只麻雀。带血的羽毛刺激着我们的神经,我们的脑海里呈现的是剥去羽毛、剔出内脏的麻雀在火上烧烤的情景,一股奇异的肉香挑逗着我们的食欲,舌尖上的味蕾渗透着唾液,尖利的牙齿在麻利的咀嚼中扭曲着我们的嘴脸。

        数不清的麻雀在天空中长久地盘旋,祭奠着不幸罹难的同胞。

       我们不晓得什么叫悲壮,对饥饿难熬的孩子来说,能够尝到一顿野味是最真实的快乐。

        一个下午,我们打到了十余只麻雀,包括两只刚会飞的小麻雀。这两只小麻雀柔软地躺在草地上。快死的时候,它们极小的眼睛里似乎闪出一道微弱的暗光,然后才半闭上眼睛,熟睡一般。

        冬梅双手捂住嘴抽泣起来,兰儿咬住自己的手指惊恐地看着两只小麻雀。阿桂和“狗子”呆呆地看着我,“田鸡”拧住裤子,他要屙尿。

        我提议,不如将两只小麻雀就地埋了,其他的麻雀都带走。大家都没意见。于是,我们将两只小麻雀埋在河岸边一棵最粗、最高的银杏树下。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不说话。走到暮春街上的时候,阿桂和“狗子”才开始商议如何处理剩下的十来只麻雀。我又提议,还是到老虎汪的楝树下烧烤麻雀,吃完各自回家。阿桂、“狗子”和“田鸡”都同意。冬梅和兰儿有些犹豫,毕竟她们不太喜欢吃这些血腥的东西。本来,她们只是想跟着我们去东城河玩的,但不是打麻雀,而是玩别的,比如看鸬鹚捕鱼,听东城河的风声,或者采河岸的野花。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阿桂他们三个人去老虎汪里洗麻雀的时候,冬梅趁兰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塞给我两片很美的树叶,轻声对我说,给你做书签,还说,她也有,跟送给我的树叶一模一样的。

        我将树叶放进口袋里,但我没有感谢她,我不懂感谢;再说,此时的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待吃完美味的麻雀,大家准备各自回家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冬梅的眼睛好美,美得像彩色的玻璃球。

        晚上睡觉前,我将放在抽屉里的玻璃拿出来,藏在枕头底下。那两片树叶被我夹进课本里,课本也藏在枕头底下。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的我才发现身上红点斑斑,奇痒无比,原来昨晚睡觉时我竟然忘了拉好蚊帐。

        但我记得夜里做了梦的,梦里有好几只麻雀在我的头顶上盘旋,冬梅站在河岸的一棵柳树下,不时地搓摸她的长辫子。

        那几只麻雀在花圃里呆了很久,才带着满足的神情飞走了。坐在窗前的我,看着它们墨水点似地洒向了天空。天空蓝得像童话,几朵白云棉花糖似的。

        花圃从来不寂寞,麻雀刚刚飞走,又有四只野八哥不邀自来。

        野八哥通体呈绒黑色,带着蓝绿色的金属光泽,尾羽和尾下的覆羽分布着整齐而开阔的白斑,双眼黑亮若宝石,站立的姿势高慢而俊朗,特别有气质。它们对花圃好像并不陌生,一会儿跳上枇杷树或玉兰树,一会儿又跳到草地上,鸣叫不已。

        我以为,八哥的叫声蛮好听的,高低起伏,抑扬顿挫,或如桃花飘零于潺潺流水,又如洪钟遗响于幽幽山谷。

        如今的人们,似乎很少有这份闲情野趣去聆听身边的各种鸟鸣。他们只喜欢用耳麦塞住耳朵,醉听手机里传送的歌曲,爱情和迷惘是永恒的主题。客观世界离他们越来越远,鸟鸣成为是人生的噪音。

        八哥是可以经过调教而学人说话的,当然鹦鹉也可以。

       前年的冬天,在北京的时候,我就听到郁兄家养的一只八哥说起了人话。这只八哥发音很准,吐词很清晰,学说国语的本领比洋人强多了,而且音色不错,似有京都声。每天上午或下午,阳光好的时候,主人就带着它到屋外晒太阳。它很高兴,学说国语很卖力。

        郁兄说,八哥说人话,咱听得懂;有的人说人话,咱听不懂,人不如鸟啊。众人大笑。

        窗外,仍在婉转的野八哥倒是增添了花圃的几份闲趣,更不必说那棵丹桂即将暗香涌动,青花瓷荷缸里的残荷尽得画意,蓝鸢花的叶子肥硕碧绿,而去年栽下的那株菊花又开始思念东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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