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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四十三

 乡风儒语 2021-01-16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想来古人是很聪明、很浪漫的,即便盛夏酷暑的时节,他们也会想出各种方式来祛烦解暑,比如巧用花香也是古人的消夏方式之一。

        明末清初的李渔在《芙蕖》中说:“在荷花香气中乘凉,凉气随它而生。”夏天可以嗅着清幽的香花来“避暑”,睡眠时有花香弥漫床榻,这是怎样的快意人生。明人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写道:“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窑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 李渔深有体会地中说:“殊不知白昼闻香,不若黄昏嗅味。白昼闻香,其香仅在口鼻。黄昏嗅味,其味直入梦魂。”

        盛夏里,古人的床帐中常备的是茉莉和素馨。茉莉花色白若雪,似有寒凉之气溢出,其香既烈且清,可醒脑安神。宋人刘克庄有诗曰:“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野人不敢烦天女,自折琼枝置枕旁。”至于素馨,花香清雅,可驱除因暑热而衍生的烦躁。清代屈大均说:“以(素馨毬)挂复斗帐中,虽盛夏能除炎热,枕簟为之生凉。”刘克庄亦有词曰:“目力已茫茫。缝菊为囊。论衡何必帐中藏。却爱素馨清鼻观,采伴禅床。”素馨之香怡人沁心,将含苞待绽的素馨花裹在纱囊或绢囊里,置于床榻一隅,须臾,幽香入梦清。

      李渔在《闲情寄偶》中说:“即使群芳偶缺,万卉将穷,又有炉内龙涎、盘中佛手与木瓜、香楠等物可以相继。”果香与花香一样,亦能表达宁静安详的情绪,有助于盛夏的睡眠,比如佛手、木瓜、柑橘、金桔、青柚、香橼、橙子等,均可薰帐透香,以祛炎夏之暑气。

        相对于古人,现代人消暑的方式就逊色多了。空调是扼杀诗情画意的罪魁,而现代人的忙碌、逐利和焦虑也使得消暑的方式变得简单且索然无趣。那天一大早,我便走出家门,趋而东向。朝阳还未出现,天地间别有一种淡淡的清亮,这是昊昊的穹光。田野里活跃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掺杂着各种生物的气息。草丛在骨子里一直追求自由自在的活法,毫无束缚感的野草衬托着我的拘谨和多虑。

        这片田野离日涉居最近,几乎每天,我都要走近它,以寻找那些不确定的事物和无解的真谛,特别是在我迷茫的时候。

        田间有一条灰白的土路,凹凸着干硬的车辙,匍匐至麦田的深处。高大的构树和榆树立在道旁,重叠的枝叶挡住了我的去路。菜地将夏天的风景变得世俗起来,莴苣的叶子肥大敦厚,芋头的叶子亭亭若荷叶,苋菜的叶子紫绿相间,小青菜的叶子上点缀着虫洞,丝瓜已爬架黄花点点,辣椒不分青红挂在碧叶下。我闻到了夏天的味道,泥土混合了草叶和菜叶沁人心脾的芬芳。

        各种鸟聒噪着衔来早晨,在旷野之中惊飞乱窜。夏天的鸟就是这样的任性和耍酷,一会儿跌入草丛,一会儿冲向天空,一会儿立于枝头,一会儿探进菜畦。劲俊轻快的翅膀在我的耳边扇过,将晨风卷过来,又裹了去,抛向田野。一切都颤动起来,丝丝作响。我听到了夏天的声音,青空的呢喃与万物的悸动。

        仿佛读懂了夏日的暗语,从田野回折而西,我又往不远处的街头地摊,悠然而去。那个路边菜摊也是我每天早晨必去的所在,早上七点钟之前,那里浸满市井之俗气,各种菜摊一字儿排开,蔬菜沾着夏日早晨的露水和泥尘。摊主皆是附近的菜农,长相和衣着让人想起曾经的年代,但菜是特别新鲜且原生态的,黄瓜大多清癯且曲卷着,黛绿中透着黄白;粉红色的蕃茄捏上去软绵绵的,蒂部是青绿色的;白萝卜和胡萝卜都粘着泥巴且大小长短不一。我喜欢吃鱼,野生河鱼每天都有得卖,像菩萨鱼、赤眼鳟、马口鱼、蓝刀鱼、鳑鲏鱼,有时还有虎头鲨,每天都是打啊抢的买。拎着几条马口鱼,踱至日涉居。早晨已经向我辞别,太阳携着气温一起升腾,凤城炎热起来了。但我受了洗礼一般,并不觉得炎热。此刻,该泡上一杯绿茶,以敬踽踽而去的早晨。

       花圃又将接受盛夏的“烤”验,但在昨天傍晚,我已经给它们浇过水。端起茶杯,隐入书房。我开始看书。

        看书也是消夏的极好的方式。《四季读书歌》里说:“夏读书,日正长,打开书,喜洋洋。田野勤耕桑麻秀,灯下苦读声朗朗。荷花池畔风光好,芭蕉树下气候凉。”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读书消夏,最与自然相融合,而阅读的灵感也像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一书在手,白纸黑字,纸墨幽香,人浸濡其中,身心油然而生一种充盈而空灵的快感。你可以品味周作人的清冲平淡,胡适的机智幽默,梁实秋的细腻质朴,丰子恺的恬淡有味,张爱玲的雅韵飘逸,老舍的俚而不俗,鲁迅的犀利,季羡林的骀荡,贾平凹的匠心,余秋雨的博学,海明威的冷峻,雨果的浪漫,狄更斯的泼辣,伏尔泰的咏叹……读到妙处,忘乎所以,对气温的敏感度变得迟钝,遂不觉炎热,且一丝清凉自心底涌起,心灵仿佛铺上了一袭青软的茵席。

       清代胤禛有《深柳读书堂消夏》诗,其诗曰:“麴尘绿染万条丝,窣地浓阴暑暗移。旋渍霜毫铺玉版,细研荷露写新诗。一天月色画图古,两部蛙声鼓吹奇。潇洒楼台临碧水,夜深倒影静垂垂。”夏日读书作诗,有烟柳叠翠,有芰荷飐风,有月色泻凉,有蛙声鼓吹,有碧水逶迤,岂不快哉!

        暑气正浓,内心清凉如许。沉浸在书里的那颗心,却静安如瓷,清婉若玉。品茗也是消夏的极好的方式。草木总能预先获悉季节的风声,世间风物都能在盛夏时节得到淋漓酣畅的表达。茶,是盛夏的宠物。

        北宋梅尧臣有《中伏日妙觉寺避暑》诗,诗曰:“高树秋声早,长廊暑气微。不须河朔饮,煮茗自忘归。”盛夏的山中,清风绕屋,禅房葱茏,曲径幽深,栖于此地避暑品茗,竟乐而忘返也。宋代晁补之在《和答曾敬之秘书见招能赋堂烹茶二首》中说:“一碗分来百越春,玉溪小暑却宜人。红尘它日同回首,能赋堂中偶坐身。”闲云野鹤般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令人神往。明代易震吉在《小暑》中说:“小暑啜瓜瓤。粗葛衣裳。炎蒸窗牖气初刚。无计遣兹长昼也,茗碗炉香。深院一垂杨。又闹鸣螀(jiang,古书上指 一种蝉)。簿书堆案使人忙。何不归与湖水上,做个渔郎。”煮一壶茶,炉碗都沾染了淡淡的茶香,可以清凉一夏了。

        夏日品茗似乎更讲究茶器之韵,因为炎热和溽湿会模糊的心智,疲惫人的眼眉,有尔雅茶器的亲近,绝不打扰的陪伴,会让人产生静穆而闲适的品茗情绪。好茶器亦可载道,器载茶的清韵,茶因器而静雅。好器与好茶的相遇,犹高山流水遇知音,是品茗的福分。唐代柳宗元在《夏昼偶作》一诗中说:“南州潺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心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茶臼,是碾茶的器具,茶人皆不俗,哪怕是寻常的茶臼,也能让茶人为之心动,午后闻臼寻茶,消了几分暑气,得了十分凉意。

        细品一杯清茗,静对一炉幽香,偷得浮生半日闲,心与茶的芳踪袅袅婷婷,相依而行。再有半叶青荷,一泓碧水,数枚微石,几丛翠微,又有竹藤棕葛等自然之物衬之。风轻云淡的时刻,只想静心品茗,以养性消暑并祈岁月无恙。

        一叶之微,一器之韵,一水之融,一夏之清,一世之情。岁月一直眷顾着古老的凤城,祥泰之州仿佛得了神灵之护佑,吉祥如意了两千多年。

        其实,凤城消夏的好去处并不少。比如,你可以在浓阴蔽日的东城河岸以濯汤汤流水,在浮香绕曲的天德湖荷塘以观碧圆自洁,在烟岚青霄的锅巴山巅以瞰凤城秀色,在楼台亭榭的桃园以揽画舫漾波,在文昌水秀的三水湾以瞻粉墙黛瓦,在蓊郁成林的柳园以享幽情闲趣,在迂回曲折的古稻河两岸以眺桨声桥影。至于篱落无人,蝉噪垂杨,芭蕉分绿,风生麦气,雨肥梅子,竹露滴清,石榴透帘,风老莺雏,呦呦虫鸣,也都是消夏的妙境。

         不过,我更喜欢在凤城的深处消夏。

        石人头巷的中段,拐向东,便是一条不规则的小径。小径的南侧孤坐一口老井,井栏若鼓,镌有瑞兽和仙鹤组成的图案,井壁上铺满了青苔;栏上残留着深深的勒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老井旁植有杂木数棵,大片绿阴围成一把巨大的绿伞,遮住了井上的天空;离老井很近的围墙上爬满了丝瓜藤,丝瓜肥大无人摘;墙脚蒿草萋萋,蔓延至幽径;零星的闲花隐在草丛里,静穆不语。由老井再向东,踱上数十步,便见一株苍老的葡萄树倚墙而立,错乱的虬藤横跨在幽径南北的墙头上,串串玲珑剔透的绿葡萄挂在枝叶下;从葡萄架下走过,伸手便可以摘到葡萄;低矮的风穿过茂密的枝叶,送来葡萄的缕缕鲜香;葡萄架下只漏下几点斑驳的阳光,像透明的花瓣。再往东走上十来步,便可遇见一户人家,院门两侧养着一对高约一尺的狮子石墩,石墩呈青灰色,狮子头油滑透亮;石墩的正面饰以蝙蝠和莲花的图案。又有一株高大的老槐树斜出于院墙外,浓阴蔽日,微风游动,枝叶婆娑,已经坠落的槐花清香扫地。一只大花猫在老槐树下蹒跚,一只小黑狗在小径的东头玩耍,蝴蝶或蜜蜂在枝叶间轻嗅残香,蝉在树枝上叫着夏天,麻雀在屋檐下梳理着寂寞。

        这条幽径实在是消夏的好去处,若能掇一爬爬凳,或置一竹躺椅,泡壶老茶,手执芭蕉扇,便可逍遥于溽夏了。另一个好去处安排在东玉带河的西岸。此处北邻笔颍楼,南眺望海楼,虽隐于寻常巷陌,却是老城区难得的一隅清凉。这里原是老居民区的一处空地,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就被种上了枇杷树和柿子树。如今,这一小片果树林已经成为周边居民夏日纳凉的好所在。

        五六月份,枇杷熟了。寒初荣橘柚,夏首荐枇杷,枇杷树上垂下一簇簇金黄色的果实,挨挨挤挤的。宋代戴敏有诗曰:“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晴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明代杨基亦有诗曰:“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花送到家。”明代浦瑾亦有诗句曰:“雨熟枇杷树树香,绿阴如水昼生凉。”枇杷树是寻常百姓家最普遍的吉祥果树,象征多子多福;又因其枝叶肥大,四季常青,兼具遮阴避暑之效。

        柿子树也是吉祥果树。《诗经·尔雅》中说,柿子有七德:“一寿,二多阴,三无鸟窠,四无虫蛀,五霜叶窠玩,六嘉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 ”因"柿"“事”谐音,古人便赋予多种喜庆吉祥的象征意义,如"四世同堂"、"事事安顺"、"事事清白"等。柿子树的叶子油光肥厚,颜色深绿,五六月份的柿子只有钮扣那么大,碧青碧青的。唐代白居易有诗句曰:“况当好时节,雨后清和天。柿树绿阴合,王家庭院宽。”唐代广宣有诗句曰:“当夏阴涵绿,临秋色变红。”宋代张九成亦有诗句曰:“兹山余初来,掩冉柿叶青。相去未三月,柿花亦已零。”叶绿果青的柿子树,同样赐予炎炎盛夏以一片轻凉。

         枇杷树和柿子树将此地围成一个巨大的绿棚,树阴下摆了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椅凳,还有一张旧沙发。几乎每天下午,都有人聚在树下打牌或闲聊。没有茶道,只有自带的茶水;嫌热的话,索性摇着硕大的芭蕉扇。地面是泥土,不硬不软,不干不湿,似有凉意,打个赤脚,踩在上面,脚板底竟然不脏。(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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