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 风 作者：林毓秀 后半夜突然被窗外的响声惊醒，细听有时像幽泉的哽咽，低婉而沉闷；有时像万马在草原奔腾，渺远的马蹄声轻轻叩击着玻璃窗；有时又像火车在隧道中行驶时发出的鸣笛声；有时又像夏天遥远的闷雷……从理智上我知道窗外其实是风声，因为这几天的微信不断收到寒流下降的信息。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我披衣到走廊辨听。站在走廊，只觉冷风阵阵袭来，但听不到风声；可是一回到房间，窗外声音就仍在鸣响。我试将玻璃窗推开一些，外面的声音就戛然而止。经过几次里外的观察实验，我终于明了个中缘由。因为我住的是高层，窗外恰好处于两栋房子之间的间隙中，形成一条空中的弄堂。不同马力的寒风灌进弄堂，撞击在关闭的玻璃窗上，于是就演变成各种天籁之音。虽然我是奔七的老人了，但是过去从来没住过高层，所以虽然有听风的体验，还难免要在寒冷的深夜披衣而起探个究竟。 还有一次的听风给我留下的印象同样地深刻，那是我在高山上的亲戚家里度过的夜晚。亲戚的家在一个山坳中，四周的山上都是黑压压的松林。其实当晚只是一次小台风，但对我却是震撼极大。躺在床上，可以明明白白地听到狂风从窗外刮过的呼呼声，似乎却在你的床上刮过。毎一阵大风到来，近处的松林就会发出如海浪冲击沙滩的呼啸声，然后渐行渐远；紧接着又是一阵大风，犹如大海的波浪，一个接着一个。你能从风声中想象到整个松林的波涛起伏，似乎整个山头都在摇动。当时的山区还没有通电，夜晚漆黑一片，只能任凭恐怖的翅膀在狂风中翱翔，以为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天明起床一看，原以为狼藉不堪的松林却是完好如旧。表弟告诉我，像这样的风在这里习以为常，真正的台风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由听风我联想到两回对风的力量的亲身感受。第一回应该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那一次的台风特别大，我们一家人拿着雨伞或戴着斗笠躲在房间里，毎一阵大风袭来，总能听到厨房屋顶如鞭炮般的瓦片被刮走的“噼噼啪啪”声和瓦片摔下厨房的撞击声，还有瓦片打在房间楼板上的敲击声。楼板有雨水不断滴下，风声、雨声和物体的损坏声，织成了一首风雨交响曲。幼小时的我还没有想到台风带来的经济损失，以为那是大人的事情，既震慑于台风的威力，又异常兴奋，甚至希望能能够见识一下更加猛烈的台风。结果如何，已经忘记，但一家人躲在房间的场景却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另一次的记忆是在厦大读书的时候，那也是一次特大的台风。高大的凤凰树躺满校园，许多都是连根被吹倒，裸露的粗大根须还带着大片的泥土。但使我对鹭岛海上台风的威力有着直接感受的是一个细节，当时我们一直龟缩在宿舍里，记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反正有一位同学也许是想上厕所吧，因为当时的学生宿舍没有卫生间，总之宿舍的门被某同学打开了，顿时一股强大的气流肆意扫荡着宿舍，桌面的书籍和脸盆牙杯到处飞舞。我的床铺最靠近门口，第一个冲上去试图关上门，但强大的风力顶着我不断后退，我大喊求援，最后我与另外两个同学共三人，用了洪荒之力，才勉强关上门，插上了插销。这是我用自己的肉体与狂风抗衡的一次经历，终身难忘。 风雨本来就是一对孪生的姊妹，在行文中，我自然又联想到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首词以“听雨”为线索，以时间为顺序，选取作者一生三个典型片断，概括了词人一生从少年的醉生梦死到晚年悲苦凄凉的境遇和心情。我所写的是自然界的风，蒋捷所写的主要是象征意义的“雨”，似乎不同，其实自然界的风雨和人生道路上的风雨没有本质的区别。在熙熙攘攘的尘世之间，无论是尊贵的天之骄子还是芸芸众生，你的一生都要经历许许多多的自然界和人生的风风雨雨。 无论哪一种风雨，对于不同的人，甚至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都有着不同的感受。《晏子春秋》记载，齐景公雨雪三日不知天之寒。鲁迅先生说：“穷人绝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北方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辛酸”。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对风雨的感受必然不同。例如生老死别，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人生路，但年轻人和老年人，健康的人和病人的体验就不可能相同。健康的年轻人可以笑谈生死，但老年人和病人往往会谈虎色变。这与性情无关，却与年龄或身体素质有关。我们经常听一些老人教训年轻人，“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这也许是事实，但也有可能年轻人所走的某些桥，恰恰是老人没有走过的。为什么我们许多心地善良的好为人师者得不到他人的认同，我们许多苦口婆心的劝慰收不到预期的效果，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无法真正做到设身处地，所谓的感同身受只是一句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每个人对风雨的感受只有本人心知肚明。 如果我们所有人对“风雨”的洗礼同出一辙，那么，我们就无法看到万象的人生社会，我们就无法看到多姿多彩的世界，我们也就无法欣赏到各种风格的古典诗词。尽管我们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埃，但我们不想成为别人的复制品，无论对方是权贵或巨头；我们都要活出自己的个性。我想，这大概是万能的上帝特意让饱受风雨磨炼的多灾多难的人类却仍然顽强代代不息地繁衍的原因吧？无论未来是苦还是甜，我都愿意将这杯人生之酒独自慢慢地全部品尝，有风雨相伴，绝不后悔！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