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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送她去养老院，是2017年冬天。 我和哥哥带她走，她说不愿意离开老家。因为她得过两次血栓，自己在家我们不放心。她生来胆小，害怕孤独。白天还好，冬天夜长，又怕她生炉子有危险。自从家里剩她自己，我的心每天揪着。 2017年冬天去养老院，她一个月之内嚷着回家三次。每一次电话打来，我都着急上火。她要回家的理由是住养老院让人家笑话。 那个冬天，折腾了两家养老院，住了不到三个月。她住得别扭，我们在外面丝毫没有轻松。 2018年冬天，她跟哥哥在青岛生活了两个多月。 哥哥上班，她自己在家。两个多月，活动范围就是门前那条小路。没有朋友，连熟人也没有。她怕迷路，不敢走远。她上了三年小学，没有读书习惯，也不爱看电视，唯一爱好就是打扑克，青岛没有朋友的两个多月，我回去两次，看她两眼无神，像没有伙伴的孩子。  2019年12月，我回家遇到她感冒。八天后她康复，我又一次决定送她去养老院。 村子里老人很多，只有一个几年前住进养老院。人们的说法很多，仿佛去养老院不是享福。 我打听了朋友，找到比较好的昌邑东利老年公寓。我提前去看了，感觉不错。给她做了新的被褥。邻居来问，她说跟我去北京。我知道她不愿意说去养老院。她怕村里人笑话。但我能看出她心里的欢喜。 收拾好行李，看着又要荒凉的家，我心里有些酸楚。看着来跟她告别的乡亲，我还有些难过。我知道，从此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住了。那些每天打牌聊天的老伙伴，再见也不容易。可我看她还挺兴奋，一早洗头换衣服。看她高兴，我也不再沉重。 东利老年公寓，从领导到员工，给人感觉如沐春风。老人们在打牌、跳舞、聊天。每个人都有放松的面容。 住进老年公寓，安置好我就离开了。离开时，有人去她房间聊天。惊喜她在这里遇到熟人。原来是2018年第一次住养老院时，在那里认识的。没想到俩人都搬到这里。她们相谈甚欢，她也没有拘束。 分开后，每天都有联系。视频里她跟我说在这里的好，说他们每天的日常。看她笑容舒展，看她开心欢愉，我不再内疚没带她一起回来。 老年公寓小年放假。因我提前回来，便提前接她回家。她走时，公寓里老伙伴都出来送别。嘱咐她注意身体，年后再见。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跟每个人都成了朋友。 接她在车站候车，她说每天中午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午睡了。 高铁上，她说每天这个时候，我们开始做操跳舞了。 候车时，她忍不住来回挪步，扭动腰身。感觉她腿脚灵活，脚步轻盈。这是几年来没有见到的。 回来这几天，得空就给我讲公寓的事。每个老人都有一生故事。她知道的不是全部，可那一星半点，也够她絮絮叨叨讲上几天。讲完了，还可以重复再讲。 她说那些人叫她老白美女。 她说，跟她打牌的老人都八九十岁。她感觉自己很年轻。 她说，住一个屋子的伙伴，跟她特别好。俩人出入一起，像亲姐妹。 她说，她们还出去赶集，逛商场了。 她说，临走时还有老人问她需要钱吗？虽然有孩子带着，也要记得穷家富路。 她说，老年公寓一周的饭菜不重样。她吃得很好。我早看出她比自己在家胖了，脸上也有光泽。 她说，公寓里老人都说，孩子孝顺，让我们来享福。 咦？来时不是怕人家笑话，不敢说去养老院吗？ 这几天，我思考很多。周围朋友都有老人。有的是老夫妻，有的是一个人。 跟孩子生活的老人，看上去一家其乐融融。先不说因为生活作息不同产生的矛盾不便，老人那种“人群中的孤独”，也是不言自明的。孩子各忙各的，除了问候吃喝，有跟老人能完全沟通，一起玩耍的吗？ 白天家里剩一个老人，眼巴巴等着儿女下班。有自己追求的还好，看书写字周边走走，没这些爱好的，就只能眼瞅屋顶了。即使家里请了保姆，可保姆能做到跟老人像老伙伴一样轻松快乐吗？ 七八十岁的老人，大都做饭开始糊弄。即使老两口作伴，做饭也是能将就绝对凑合。多年的生活习惯，一顿菜吃不完绝不倒掉。营养基本不谈，能吃饱就好。只要能动，就不愿跟着儿女。生活没什么品质可言。 孩子小时上幼儿园很正常，老人老了去养老院也很正常。我们做不到24小时陪伴，即使陪伴了也做不到跟Ta无话不谈。老人跟我们一起真就是老人，可跟老伙伴一起，他们却感受不到年龄。不用像跟小辈们一起那样，还得处处拿捏，时时不忘提醒自己是个长辈。 送养老院这事，有很多说法。有的是没钱送，有的是孩子不敢提，怕提了老人不高兴。有的是老人想去不敢说，有钱的老人怕给儿女担不孝的名声，没钱的老人怕儿女每月的花销。有的人家，宁愿牺牲一个劳动力在家伺候几年，伺候到崩溃，也不想赚个别人说不养老的名声。 养老，是养着就行，还是养着老人开心才行？ 也有人说等老人不能动了再送去养老院或者请个保姆。我现在的看法是：能动的时候去最好。老人进入集体，能吃能玩，还有伙伴，还能享受生活。等身体不行了再去，吃不动，玩不动，甚至没什么意识。那不是养老院，最多就是临终关怀。 昨天下午，跟她说只要想住，以后就住那里。等她不想住了，随时回家跟我在一起。她脸上立刻泛光。还说保证以后不再缠我，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她爱美，给她约好下周一烫发。立刻问我今天周几？ 我重新定义孝顺这件事。 用心感知老人的需求。只要Ta需要，只要Ta愿意。去哪里都好。 还是老话：父母安，则天下安。 后记：此刻我在这里编辑这些文字，她自己在客厅。沙发上坐一会，又起来溜达。现在又去了卧室。怕影响我写字，不知谁给她的电话也被她挂掉了。她越是安静，我越是心疼。早知道她在养老院那么开心，我就不提前去接了。 她应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我认为她该有的生活。 封面摄影：俊海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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