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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诗人黄庭坚作于元丰八年（1085）的诗《寄黄几复》，向来被认为是山谷诗中的经典之篇。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北海：黄庭坚时监德州德平镇，即今山东省北部，地近渤海湾。 南海：黄几复当时任四会县（今属广东）令，地近南海。 谢不能：传说大雁南飞，至多到衡阳回雁峰就不飞了，四会在衡阳之南，所以大雁要婉言谢绝稍信到四会。 开篇直入主题，直接道出了对友人的深切思念以及对他们两地遥隔、音书难通的慨叹，浓烈伤感的情思呼之欲出。 一“南”一“北”，已有二人分隔甚远之意，又各缀一“海”字，空间上的距离和分隔更显诗人心中想而不能相见的无奈和痛楚。巧妙的是，“北海”和“南海”写彼此所居之地又是有出处的，《左传》僖公四年记载：“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黄庭坚曾草书此诗，跋云：“时几复在广州四会，予在德州德平镇，皆海濒也。”因此，“我居北海君南海”一句，不仅巧妙地运用了典故，而且暗合了诗人和黄几复居住的实际环境。 而“寄雁传书谢不能”一句则饱含诗人对于友人的近况想知不得知的苦涩心情。雁足传书是古代诗歌中常用的典故，相传大雁南飞至衡阳回雁峰而止。而黄几复所在的四会县在回雁峰以南，以“谢不能”三字表明诗人与友人音讯难通。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饮酒是古代士人享受人生和畅达性情的重要方式。 十年：黄几复“仕于岭南盖十年”（黄庭坚《黄几复墓志铭》），两人分别也当在十年左右。 这两句诗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从黄庭坚所处的时代以下，包括一些专业的诗论家，都对之表示了极大的赞赏，甚至将之视为山谷诗中最好的两句。 对于“桃李春风一杯酒”，几乎不存在什么异议。许多人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句诗是诗人追忆自己和黄几复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而对“江湖夜雨十年灯”一句，却颇有争议。因为这一句诗由三个名词性短语并置而成，没有动词或时态来表明三个名词的逻辑关系。这样就非常微妙了：它描述的是对过去的追忆，还是现在的状况，抑或是从过去到现在的持续状态？“江湖夜雨”和“十年灯”之间有什么样的时间关系呢？ 作为山谷诗的著名注释者，南宋的任渊将这一句连同上一句都视为对过去的追忆：“皆记忆往时游居之乐，今既十年矣。” 二十世纪比较流行的黄诗选集——陈永正的《黄庭坚诗选》，却将这两句诗所描述的情景分别置于不同的时空中，即认为“桃李春风”句写的是昔日共同的欢乐，“江湖夜雨”句写的是分别后独处的孤寂。陈永正解释这一句说，十年分别之后，“如今，独对残灯，寂寞地听着夜雨。”（不过，陈永正也没有点明这里独对残灯的是诗人自己还是黄几复一个人，又或者是二人均独坐对残灯。） 也就是说，“江湖夜雨十年灯”既可以指记忆中十年前两人分别之时，也可以说是想象中黄几复此时此刻所面对的夜雨孤灯，还可以指烛照黄几复十年之久的夜读的灯光。 这些解释没有那一种就是绝对正确的，诗歌的妙处大约正在于其阐释的开放性与包容性。 对于种种说法，墨酱自有倾向，解释完以下的诗句之后再来总结。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四立壁：家徒四壁。 蕲：同“祈”，祈求，希望。不蕲，不需要。 三折肱：《左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就是说经过三次折臂之后就成高明的医生了，强调经验的重要性。这里的“治病”比喻行政才能。 “持家但有四立壁”很容易理解，就是说黄几复虽身为朝廷官员，但家里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有立在那里的四堵墙壁。 关于“治病不蕲三折肱”，是说黄几复不需要为成治病的良医而让自己肱折三次，即黄几复有着杰出的政治才干。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瘴溪：瘴气蒸腾的溪水。古代岭南山水多弥漫着一种于人体不利的湿润郁热之气，称瘴气。溪，一作“烟”。 这两句是说，遥想友人在长期分离和漂泊的艰苦生活里始终勤勤恳恳、好学不倦，头发都过早地白了吧。隔着瘴气弥漫的山溪，那丛林密密的藤萝中，传来阵阵猿猴的悲啼，你是否能够听到呢？ 全诗在凄凉的猿声中结束，固然有诗人对朋友处境的担忧和不平之鸣，以及作者对自己命运的忧虑和思考。 但是我们也要窥见诗人所要表达的有更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君子固穷”（家徒四壁）这一传统价值的肯定，也有对辛苦而有意义的读书生活主动而执著的追求。“头已白”亦无怨无悔，溪这边专意于读书，溪那边猿猴凄厉的哭叫竟也是十分和谐的——因为溪这边的人对对岸生的事情完全无知觉，也就衬托出溪这边学者读书的坚忍和毅力。 那么，从黄几复的好学程度来看，回望第二联，“十年灯”就可以解读为一盏照耀黄几复十年之久的夜读之灯。 有宋一代形成了良好的学习氛围，读书人的增多也就意味着某些领域的竞争会比较激烈。当才华撑不起野心时，安安静静地读书不失为最好的选择。成长是一辈子的事儿，急也没用。 读书对于黄庭坚及同时代的士人来说已然是学者生涯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黄庭坚曾经告诫儿子：“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义理不交于胸中，对镜觉面目可憎，向人亦语言无味。”对于读书这件事上的加倍努力，似乎是他们能够在残酷的竞争中获得一丝先机的唯一可行的途径。 当然，读书对于黄庭坚来说，还有更大的意义，即对于写作的重要性。读书、学问成为其诗学理论的核心内容，是通向诗歌写作完美之境必不可少的途径与工具。“江西诗派”以阅读和学问为基础的诗学理论，深入持久地渗透进具体的诗歌创作和阅读实践之中，启发了一代又一代诗人与读者。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固然技法工整、意境优美，但是描述的一位贫寒学者专注勤勉的读书状态更让人感动，每一位有着同样阅读经验的读者们无不因此而热泪盈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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