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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残忍的猛兽是人类自己

 CC讲坛 2021-01-21

我觉得人类总不干好事,破坏地球,欺负那些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野生动物。这些野生动物需要有人替它们发声,于是我决定站在野生动物这边,花上几十年时间,亲自为它们做点什么。

在我想要的这个世界里,老虎不只是年画上,穿山甲不只是动画片里,如果有一天我划一条小船,也能是一路猿声伴我远行。

梁旭昶

青藏高原野生动物保护专家

与猛兽握手的人


演讲全文

这些野生动物需要有人替它们发声

2006年我看到了一则报道,来自七个国家的科学家,他们为了寻找最后的白鳍豚,在长江里努力工作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一无所获。第二年这种动物被正式宣告,功能性灭绝。

我突然感到很愤怒!

在过去的两亿年里,脊椎动物大约每一年多消失一种,高等植物大约每27年灭绝一种。但是现在平均每天大约有,75个物种从地球上消失。那么多的野生物种,它们熬过了千百万年的时间,却熬不过你我。

在我想要的这个世界里,老虎不只在年画上,穿山甲不只在动画片里,如果有一天我划一条小船,也能是一路猿声伴我远行

我觉得人类总不干好事,破坏地球,欺负那些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野生动物。这些野生动物需要有人替它们发声,于是我决定站在野生动物这一边,花上几十年时间,亲自为它们做点什么。

后来我去到了藏北羌塘

它是这个世界上人类足迹最少的区域之一,同时也是地球仅存不多的野生动物乐土。羌塘的总面积大约是70万平方公里,差不多等于德国、英国再加一个冰岛,平均海拔4700米以上,气候寒冷而干燥。

在20世纪的后半叶,羌塘的整体的环境发生了比较大的改变,人类的放牧活动向北部的无人地带推进了将近200公里。而且路网越来越密集,在水草最好的地带,不断建起了草场的围栏。

我刚工作的时候,曾经亲手从围栏上解下过一头刚刚被勒死,身体还温热的母藏羚羊,当时它已经怀孕了。尽管如此,羌塘现在仍然是全球80%的藏羚羊,还有野牦牛的栖息之所。同时像棕熊、雪豹、狼,这样的大中型食肉猛兽,在整个羌塘分布非常广泛,数量众多。

所以那两年,我就觉得人类就是野生动物的敌人。带着这种敌意,我一开始做了大量的调查的工作。

我想知道野生动物在羌塘哪些地方生活过得还不错,它们的数量大概有多少。

但是这种工作,我不能够自己一个人,举着望远镜独立地完成。它离不开走家串户地去做访谈,向当地的老百姓,去了解野生动物的情况。时间不长,我就发现,这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管你走到哪一家,各种高热量的食品总是伴随着,用我的话说,天下最诚恳的笑容,堆在你的面前。即便我心怀敌意,但是我是没有办法抵挡这种显而易见的热情。

工作的时间越长,我就发现事实上,每一天,我总被来自人们的各种善意所包围着。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有一个小姑娘,叫斯诺,那年她七岁。每天早上在我出门之前,斯诺都会跑过来给我端一杯热腾腾的酥油茶,然后会坐在我腿上跟我玩,我在跟她玩的时候,一个念头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么可爱的一个宝宝,她怎么可能是我的敌人。

斯诺的爸爸叫罗布占堆,他现在是藏北双湖县一个乡的党委书记,他的乡平均海拔4800米左右,面积超过了一万平方公里,但是人口只有不到2000。罗占长得非常的强壮,好几年之前,他曾经拿着一根这个拖把棍,面对面地打翻了一头棕熊。罗占只要一有空,就利用他的业余时间,带着我们翻山越岭地搞调查。

人和动物之间的冲突

他是一个天生的野生动物的粉丝,但是他丝毫不掩饰和我的观点的冲突。好多次我们在他家烤着火,啃着羊腿,大家在聊天,他会问我:“我们现在早就不打野生动物了,但是这些棕熊、雪豹,它们天天去吃老百姓的羊,破坏老百姓的房屋,我们的群众怎么可能不讨厌这些动物。”他说:“你反对建这些草场围栏,对野生动物不好,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围栏的话,我们的草都被藏羚羊、藏野驴啃光了,没有草牲畜会饿死,我们的人咋办?”。和他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发现,我越能理解他的忧虑。人类很强大,现在几乎到了想灭谁就灭谁的这样一种程度。但是对于罗占书记的乡亲们来说,他们不会同意的,在他们看来,和野生动物的生存竞争当中,自己是处在一个弱者的一方。

大家能够看到,在这些环境极其偏远,条件很恶劣的地方,要想生活富裕,非常的不容易。而大量存在的野生动物,为他们本就困难的生活,平添了各种各样的艰辛。对于他们来说,野生动物时常是小偷、强盗、有时候是凶手。就在六个月之前,罗占乡里有一个牧民,不幸遭遇棕熊袭击身亡。

如何让当地的老百姓成为野生 动物保护者

但是为了野生动物好,这些当地的老百姓又必须至少成为野生动物保护的真正的支持者,最好他们能成为主动的保护者,但他们绝对不是对手,因为这个道理很简单。

比如说为了研究雪豹,那么我们经常会在雪豹出没和停留的地方,放置大量的红外线照相机。那么如果当地老百姓想去报复,这些偷羊的野兽,他们也只需要在同样的地点,放一个非常简易的铁丝套。我知道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当地的雪豹种群,就会被彻底地消灭掉,而且是防不胜防的。假如说他放一个套子的成本是1块钱,我可能花掉100块钱也清理不掉这个套子。所以想到这一点,我凭什么希望他们像我一样,去热爱和保护野生动物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我的观念,停留在一个反人类的立场上是不合适的,而且脱离群众观念,去满足我自己与兽同行的这样一种需求,也是很无聊的。

羌塘萨金队的成立

2016年我认识了这样一群小伙子,当时我们也是在做一个雪豹的研究项目。几个月、几个月地待在山里,所以我就请他们当作我们的野外向导和后勤。大家一起跋山涉水,一起睡羊圈。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小伙子,他们干活比我麻利,爬山比我快。而且没用多久,他们就学会了雪豹调查的设计,学会了红外相机的架设和使用,学会了GPS,学会了坐标系统等等。

塔杰是他们中的一位,今年34岁,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不久,塔杰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老师,我看过那个电影《可可西里》,里边有一个野牦牛队,我们能不能也成立这样的一支队伍。”我听到他这样问,其实我蛮吃惊的。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他说:“小时候老人告诉我,野生动物是我们住在山里的兄弟。但是以前我忘记了我的兄弟们,现在我想帮助它们。”我就给塔杰和他的小伙伴们,起了一个名字叫羌塘萨金队。萨金是藏语中雪豹的意思,然后大家能看到我们也做了一面旗,他们特别开心。

现在萨金队基本上每年要花费四、五个月的时间,投入到雪豹的科学调查工作当中,而且他们还在计划着一系列的活动。比如说今年七月,他们计划把他们的村子里的赛马节,变成一个环保主题的赛马。他们准备用两年左右的时间,把自己的家乡,变成西藏第一个塑料垃圾零丢弃的行政乡。

我个人特别地感谢萨金队,从塔杰他们的变化当中,我看到了原来敌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真正的希望。我知道塔杰和他的小伙伴们,他们自己的自豪感在一点点地建立。现在我们经常围在一起,看红外相机的视频,我会注意到塔杰和他的小伙伴们,现在越来越多地在用到我的雪豹这样的词汇。他们在为家乡的山、水、鸟、兽,而感到骄傲。

萨金队的成员们,他们自己的自信心也在不断地建立。一开始塔杰他们可能只是想跟我们玩两天,挣点零花钱。但是很快他们发现做野生动物保护,不仅仅是在山里走走看看,所谓巡护,还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如果他们愿意会有这么多像我这样,他们原本一辈子不会认识的人,会到他们的身边来帮助和支持他们。他们平均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是他们会发现,原先看上去特别高大上的一些技术,他们可以很快地学会,并且掌握运用到实际工作当中去。那么对于我来说,我们原来计划大概一个月的野外的工作量,有了萨金队之后十天搞定,而且又快又好。每当我看到塔杰他们,激情四射地在跟他的乡亲们做宣传搞演讲的时候,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发呆。因为我知道他们所实现的效果,是我永远永远不能够做到的

在政府的授权下,我们鼓励村民成立社区保护地。

他们自己选出来了保护地的管理委员会,来担负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和生计协调这样的管理任务。

作为回报,相应的我们对村里的支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方面是和老百姓的行为改变相关,如果大家同意拆除限制藏羚羊取食的那些草场围栏;如果大家同意减少对雪豹关键栖息地的放牧干扰;如果大家同意停止在放牧点随意丢弃垃圾;那么我们将帮助村里边,建立一个社区基金,来发展公共福利,改善传统生计,并且建设相应的食肉猛兽的防护措施,来缓解当地非常激烈的人兽冲突。我们支持的第二方面,是跟当地老百姓保护成果相关,如果项目实施两年之后,科学评估表明当地雪豹和藏羚羊的种群密度在上升,那么我们将为这个社区基金,提供一笔额外的奖励。

为了讨论和表决相关的方案,在村委会的组织之下,我们和村民开了三次的村民大会。其中最长的一次在没有吃饭的情况下,持续了七个小时。一开始是每个人根据自己家的情况,轮流发言充分表达。我听不太懂,找了一个人当我的翻译,但是我通过他们的身体语言和声调,我能够感觉得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而且妇女也积极地参与进去讨论,我了解到他们关注的争论的焦点,是在于草场围栏对于牲畜管理的作用,以及每一家参加这个项目的得失。

但是随着讨论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确实有点担心,我担心这个事搞不定。直到七十三岁的索南念扎老人站出来说话。索南老人原来是乡里边的小学老师,现在这个村里90%的年轻人,都是他的学生,现在他自己一个人独自住在山里,就养了十几头羊,生活挺困难的。大概在两年前,索南老人的家,有一次彻底地被棕熊给砸了,我知道这个背景,所以我一看到他一拍桌子准备发言,我的这种担心的程度又增加了。塔杰坐我旁边给我翻译,索南老人说:“我们的家园需要保护,野生动物也需要保护,我们祖祖辈辈和这些动物生活在这里,动物不会说话,我们有义务照顾好它们。”我看着满屋子的人,在静静地听索南老人讲话,我这个心里就踏实了。

后来这个保护方案,以四十二票赞成,五票反对得以通过,这是在羌塘的保护史上已知的第一次。羌塘的这些普通群众,他们完全有觉悟、更有智慧和能力在自己家乡的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工作当中,担负一个主导性的角色,但他们需要必要的理解,合理的支持,还有一点时间。

话说回来,这三十年来,中国在野生动物保护的工作当中,已经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我们有完备的法律体系,有不断增强的执法力量。比如现在在羌塘,商业盗猎,已经不再是一个全局性的保护威胁。而且伴随着生态文明建设,这样的一个宏大的背景,政府也在大量地投入,来补偿基层的这些老百姓所遭受的损失。还在逐步地开展生态移民这样的一个工程,这个力度,在世界上是罕见的。藏北羌塘持续了近百年的人进兽退的趋势,第一次有可能得到逆转。

我希望需要一个更流畅的机制,让外部社会的社会意愿,能够正向地成长,让外部社会的社会资源,能够出得上力。您就是外部社会的社会意愿和资源里边的一部分。有几件事,恳请您不要去做:第一不要去消费非法野生动植物制品。第二不要去助长非法野生动植物市场。比如您家里挂了一个藏羚羊的头,即便你是捡的或者是别人送的,它也是一种助长。第三不要去参加,所谓的穿越无人区的探险之旅。这种行为不是在爱自然,在现在野生动物能有一个安静的地呆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么有几件事,您可以考虑去做。

除了直接捐赠公益项目之外,比如前几天我的一个初中同学,给我微信,他为羌塘设计了一个野生动物保护主题的环保建筑。我还有一位企业家的朋友,他正在开发羌塘野生动物主题的时装,也希望将来用利润能够支持当地百姓的一些保护活动。此时此刻,还有一大群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在帮助我们分析和整理数据。

现在我们正在设计和实施,一个更大尺度的叫香巴拉计划,我们希望能够覆盖,更多的类似塔杰的家乡这样的羌塘的基层社区。我们希望能够建好这样一座桥梁,令更多的个人和企业,能够直接并且科学地支持羌塘的普通群众做出行为改变,来共同建设地球第三极上的香巴拉圣地。

现在我对人类的力量充满了梦想,而不再是敌意。这位老爷子叫乔治·夏勒,今年八十五岁,他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三位野外生物学家之一。他说过一句话,让我触动很大:“一个物种为了另一个物种的生存而努力,再困难也坚持不懈,这是地球三十五亿年进化史上的一件新事物。”我支持这件新事物,为了羌塘的高原上的生灵,我期待着您也能加入,和萨金队的梦想一起行动。

谢谢大家!

下面有一个关于藏北孩子的调查问卷,希望大家填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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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白玉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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