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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说教育】我们每个人的责任和担当

 江湖一刀 2021-01-22

潭州招提寺慧朗禅师刚参见马祖道一时,马祖问:“你来求什么?”慧朗说:“求佛知见。”马祖说:“佛已超越知见,有知见就是魔。”马祖又问:“你从哪里来?”慧朗说从南岳来。马祖说:“你从南岳来,未能(从石头希迁那里)获得禅法心要。你赶快回那里,不应该到别的地方。”

慧朗刚回到石头希迁那里便问:“如何是佛?”石头说:“你没有佛性。”慧朗问:“像草木虫鱼之类的蠢动含灵呢?”石头说:“他们是有佛性的。”慧朗说:“草木虫鱼之类的都有佛性,为什么我却没有?”石头说:“因为你不肯承担!”慧朗豁然大悟。

作招提寺住持后,凡有求学的人来,慧朗禅师都说:“去去,你没有佛性。”他接引学人的作风就是这样。

佛教认为,每个人都是潜在的佛,因为每个人都有天然的佛心。石头希迁禅师却在肯定了“蠢动含灵”的佛性后,否定了慧朗的“佛性”,原因只是他“不肯承当”——佛法有大乘、小乘之分。乘即乘载,就像车船,大小不同,乘载量也就不同。简单说,小乘主张自度,通过修行,让自己得道成佛,解脱烦恼;大乘,虽也追求“自度”,但不仅于此,还期望能够“度他”,能够“慈航普度”,让众生都得解脱,即所谓“大慈大悲”。

曾有学僧问赵州从谂禅师:“学佛的人会进地狱吗?”赵州答道:“老僧第一个进! ”学僧不解地问:“你是得道高僧,修行这么好,怎么还会进地狱呢? ”赵州答道:“我不下地狱,谁来教化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体现出佛禅敢于承当的精神境界。

在中国、日本和韩国,佛法多以“大乘”为主。所以我们看到,学佛也好,参禅也罢,那些真正的得道者,并非真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远离红尘,逃避责任;更多的是,在觉悟后的坦然面对和承担。地藏菩萨曾声称:“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与西哲所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遥相呼应。这也正是佛家慈悲为怀、济世救苦精神的体现。

宋朝时,日本僧人永平道元度海来到中国,落脚在天童山景德寺参禅修行。寺里有一位驼背的老和尚,是负责膳食炊事的“典座”,已近70岁了。有一次,他在盛夏的烈日下,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将香菇一颗颗排在地砖上晾晒。僧人都知道,寺院里需要大量香菇,必须趁暑天烈日晒干,以便储存备用。

道元看到他汗水淋淋地工作,非常不忍心,就跟典座说:“师父,你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做这种琐事?你完全可以让院里其他僧人代劳啊!”哪知典座头也不抬,毫不犹豫地说:“别人并不是我啊!”道元说:“话虽如此,但工作也不必挑这种大太阳的时候吧?”典座反问道:“大太阳的时候不晒香菇,难道要等阴天或雨天再来晒吗?”

道元听了老者的回答,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悟。

“别人不是我”——禅者的生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假手他人,更不会茫然等待,这种饱满的精神气象,这种勇敢的承认和担当,或许是我们今天的教育,所特别缺乏的。

中国教育存在很多问题,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些问题,肯定不完全是教师造成的,也不是仅凭普通教师的努力,就能在一时半会间得到改变和解决的。所以,很多时候,说到教育的现状和问题,我们总是习惯性地摇头,叹息,牢骚或抱怨:大环境如此,社会如此,我有什么办法?——“上级要来检查、考核,我有什么办法?”“上头要求我们这样做,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认为这样不对,可是考试要考,还得这样,我一普通教师,有什么办法?”……

我理解这种无奈,但是不赞同这种推卸——对自身责任的悬置,和不敢承揽。大环境不正是由小个体构成的?所谓的社会,能够脱离如我们这样的群体而单独存在?不会的,也不可能。我特别赞同易卜生的观点:“每个人都对他所属的社会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端他也有一份。”所以,说到文化,我更愿意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文化的一部份。每个人都是其中之一,就像佛家所说的“我即众生,众生即我”,这既意味着一种承忍,也意味着一种担当——每个人的好,才能让它好起来,每个人的坏,也必然让它坏下去。

几只虱子,的确不能顶起一床被子。但是我们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片天空,就像每棵草头上,都顶着一滴露珠。所以,面对教育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应当反躬自省:这些问题,究竟是怎样造成的?我们自己,是否也需要承担其中的一份责任?

许多年前,痛感于教育上的“一把尺子”、“一刀切”,我写过一篇《不做园丁》的短文,在某家报纸上发表后,引发了一篇《园丁无罪》的回应。作者的大意说,园丁也有园丁的不得已,园丁不过是在执行“规划图”,所以园丁无罪。记得当时,自己也曾作过回应,说“我们每个人都应当反思与忏悔”,遗憾的是,或许太过犀利,这篇文字最终没能刊登出来。

但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看到师弟夏昆的文字,就觉得特别亲切。他在追叙自己的“教育史”时,特别记录了一个细节——他的一个学生自杀了。那是个可爱的女孩。努力,刻苦,非常在意自己的成绩。但是,因为高考失利,她服毒自尽了。在医院里,看到女孩躺在地板上,头发一丝不乱,表情很安祥,我的师弟,那个魁梧的汉子,“在所有人的面前痛哭失声”。

当同事劝他,说女孩的死与他没什么关系时,他说:“当她为了成绩而哭泣的时候,我把她当作全班的榜样,当她过于看重分数的时候,我认为也可以成为一个极好的范例来教训学生,”他说,“我是有罪的。”——那个时候,他想起一个朋友文章里的一句话:“站在这个讲台上的我们,都是有罪的。

“站在这个讲台上的我们,都是有罪的!”这话,说得多么沉痛——很多时候,在荣誉面前,我们似乎都愿意自己能够“与之有染”,但在责任面前,在痛苦和耻辱面前,我们都巴不得自己“与之无关”。我们甚至可以找出种种理由,为自己百般开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事非己愿,迫不得已……真是这样的吗?

柏林墙倒塌前两年,东德的卫兵亨里奇,射杀了一名企图越墙逃往西德的青年克利斯。19922月,在统一后的柏林法庭上,亨里奇受到审判。被告律师辩称,亨里奇只是在执行命令,而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罪不在他。但是法官认为:“作为警察,不执行上级命令是有罪的,然而,打不准是无罪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此时此刻,你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主权,这是你应自动承担的良心义务。”

是的,面对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势,你别无选择,你必须开枪,但是你可以“故意”打不准——这就是著名的“一厘米主权”。2010年,它被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等机构专家审定,入选“年度新词语”,并收录到《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中。

任何人,都不能以“听从命令”、“执行任务”为借口,去跨越道德伦理的底线,否则就应当承担罪责。这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也是最高境界的良心。任何教师,也都不可以把教育制度和政策,当成“作恶”的理由,或推卸责任的借口。事实上,一个习惯辱骂、挖苦学生的老师,即使制度改变,政策改变,环境改变,要他用真爱温暖孩子,恐怕也很难;而一个心怀真爱的教师,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够发自内心地对孩子露出真诚的笑,伸出扶助的手,展开温暖的怀。

或许,我们真的没有罪——无论对教育,还是孩子,都饱含真情、真爱,无论教书,还是育人,都尽心尽力,做到了最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于教育的问题,对于教育中的不公、不义,我们就可以袖手旁观,视若无睹,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作为教师,我们至少应当表明自己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沉默就是赞同,甚至,沉默就是帮凶。因为,在本该呐喊的时候,你选择了沉默,这无疑意味着,你也用间接的方式参与了罪恶。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反思“二战”教训,特别是纳粹暴行时,曾痛心疾首地说:“我们全都有责任。对不义行为,当时我们为什么不到大街上去大声呐喊呢?”这话值得我们深思。可作印证的是,纳粹头子艾克曼,在接受国际法庭审判时,曾为自己辩解:“没有外在的声音来唤起我的良知。”对这样的强盗逻辑,我们大可一笑置之,不予驳斥。但细想,也并非毫无道理。民间故事里,那个临刑前咬掉母亲乳头的孩子,不正是因为他觉得,母亲以前对他太溺爱,没有尽到应尽的教育之责吗?

艾克曼在耶路撒冷接受审判时,汉娜·阿伦特以记者身份,写了五篇报道。在这一系列报道中,阿伦特提出了“平庸的恶”这一概念。她认为,艾克曼犯罪的动机,只是因为服从命令和尽忠职守。在执行种族屠杀令时毫无道德负罪感,因为他把这种“伟大的事业”看成了最高道德指令,并全身心投入。阿伦特认为,艾克曼身上体现的只是“平庸的恶”,平庸到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用权威的判断代替自己的判断,从而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本质。简单说,就是“不思考”、“随大流”——可为佐证的是,《生死朗读》中的女主人公,在法庭上回答为什么屠杀犹太人时,也曾说:“我能怎么样?那是我的工作!”

也许这样的联想,太沉重了些,用来言说教师之于教育的责任,也过于苛刻。但是,在处于变革时期,在教育制度尚不完善的情况下,如果每个教师都把自己仅仅看成行政命令的执行者,看成恪尽职守的机器人,没有思考,没有反省,甚至觉得自己也是受害者,是无辜者,或者以为这是“为学生好”,即使这不算“平庸之恶”,也至少是“平庸之过”。

面对教育的种种矛盾弊端,面对那些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我们也许的确无法制止,也无从改变,但是,就像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所说的“每一次做爱,都是对专制的一次反抗”,我们至少应当也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看法,表明我们并不情愿这样做,我们反对这样做,因为,这样做是不对的,是“反教育”的。我们至少应当在内心追问自己:我该做多少?我能做多少?我做了多少?哪些是我该做、能做却没有做的?为什么该做、能做的我却没有去做?

中国有一千多万教师,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换个角度,14亿人,只有百分之一的教师,也是小数目。庞大也好,渺小也罢,无可否认,这一千多万教师,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我们每个教师,都是中国教育的一部份——每个人的沉重,构成了它的沉重,每个人的美好,营造着它可能的美好。我们的努力,或许不能让它立刻改观,但是我们的每一点改变,都会对它有所影响,有所改变——就像一滴滴雨,不断落下去,那柔韧的滴落,甚至能将坚硬的石头,咬出一点点痕迹,甚至一个个坑穴。

因此,无论如何,我仍然愿意相信,未来可能会更美一些,世道可以更好一些,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作出自己的努力的话。而这样的努力,其实也并不艰难,不过就是认真做好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作为教师,如果不能抗拒所谓的“上级要求”,我们至少可以做到不狐假虎威,不助纣为虐;我们不能改变大环境,至少可以改变自己的教室,调整自己的课堂,影响我们的学生:只要走进教室,关上门,站上讲台,我们就可以为班上的孩子,展现尽可能美好的世界,尽可能丰富的生活,尽可能温暖而坚定的理想与信念。就像很多年前,我所创造的那句“名言”:“我们不能扭转季节,但可以营造局部的春天。”

“所谓好人就是,在明白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不知道谁说的这句话,我非常喜欢。在好些场合,我也曾套用引申:“所谓好教师就是,在明白了教育的真相后,依然热爱教育”——这种热爱,不再是盲目,而意味着清醒,清醒后的责任和担当。无论如何,每个个体都应当对自己负责,每个个体也都至少可以对自己负责。

如果有更多的人愿意这样做,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做,那会是怎样?爱迪生说:“如果所有人都能真正做到能力所及的事情,结果会使我们自己震惊。”

越南战争期间,一位名叫穆司提的美国平民,每天晚上都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站在白宫前表达他的反战立场。在一个雨夜,他依旧手持蜡烛站在那里。一个记者忍不住问他:“穆司提先生,你真以为你一个人拿着一根蜡烛站在这里,就能改变这个国家的政策吗?”穆司提回答:“哦,我没想过是否能够改变这个国家,我只是不想让这个国家改变我。

对于教育问题,无论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无论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我们每一个教师,都应当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至少,应当守住自己的良知,守住教育的底线——守住良知,这才是我们的救赎之道,守住底线,这才是教育的救赎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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