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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值得去做

 江湖一刀 2021-01-22

教育的意义只在意义本身

公案

迁闻语,便礼辞祖龛,直诣静居参礼。师曰:“子何方来?”迁曰:“曹溪。”师曰:“将得甚么来?”曰:“未到曹溪亦不失。”师曰:“若恁么,用去曹溪作甚么?”曰:“若不到曹溪,争知不失?”迁又曰:“曹溪大师还识和尚否?”师曰:“汝今识吾否?”曰:“识。又争能识得?”师曰:“众角虽多,一麟足矣。”

——《五灯会元》卷第五

翻译

石头希迁听了首座的话,便作礼辞别六祖的龛位,然后径直到静居寺参拜青原行思禅师。

行思问:“你从哪里来?”希迁答:“曹溪。”行思问:“带来什么东西?”希迁答:“没到曹溪前也没有失去的东西。”行思说:“既然这样,你还去曹溪做什么?”希迁答:“假如没有到曹溪,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失去什么呢?”

希迁又问:“六祖大师现在还认得和尚你吗?”行思反问:“你现在认得我吗?”希迁答:“认得。可又怎么认得你呢?”行思说:“虽然龙有很多角,但有你这样一片鳞甲就足够了。”

石头希迁本是六祖慧能的弟子。六祖圆寂前,希迁曾问,师父百年后,他该向何人参学。六祖说:“寻思去!”六祖入灭,希迁就经常跑到安静地方,端然独坐,“寂若忘生”。当时的首座和尚问他干什么,他说:“我禀承先师遗诫,一直在寻思啊。”首座说:“你有个师兄叫青原行思,现住吉州,你的因缘在他那里。六祖的意思,就是让你去找他,是你自己迷糊、错会了六祖旨意。”石头希迁便去拜谒青原行思,得到印可后,成了一代禅宗大师。

有意思的是,希迁和行思的这番对话。行思知道希迁从曹溪(六祖传法之地)来,便问他“将得什么来”,希迁说“未到曹溪亦不失”,行思质问,既然这样还到曹溪干什么?希迁回答说:不到曹溪,怎知不失?——他们对话的核心,关乎自心本性:希迁认为自己到曹溪,向六祖慧能求道,最大的收获或者说意义,就是印证了自己的本性。

禅宗初祖菩提达磨为什么会来到东土?或者,他来到东土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是禅门弟子最常问的问题。不同的祖师在面对学僧的这一询问时,有不同的回答,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药山惟严禅师——

问:“达磨未来时,此土还有祖师意否?”师曰:“有。”曰:“既有,祖师又来作甚么?”师曰:“只为有,所以来。”

跟释迦牟尼一样,菩提达磨也是一个王子,本名菩提多罗,后来遇到西天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罗尊者,便出家求法,见性明心,并由般若多罗尊者为他改名菩提达摩(即博通之义)。而他所以会来中国,也是因为般若多罗尊者告诉他“汝所化之方,获菩提者不可胜数”,即是说,你所要推行教化的那里,获得佛法智慧的人将无以数计。般若多罗尊者寂灭60年后,达摩东渡,来到中国,由此开启了中国禅宗长达千余年的恢宏历史。

祖师意,就是指佛法。学僧的问题是,达摩西来东土之前,我们这里有没有佛法?药山毫不犹豫地说“有”,学僧就弄不明白了,既然这里本身就有佛法,那菩提达摩来这里作什么呢?他来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呢?药山的回答,让我回味再三:只因为这里有,所以他才会来。或者说,他不辞千里迢迢来,就是因为这里有佛法。

“只为有,所以来”——对教育的意义,我们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

思考教育的人,往往逃不开对教育意义的追寻。比如说,教育的本质意义是什么?教育在人的成长过程中究竟发挥着怎样的作用?教师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大意义,教师为教育所付出的,究竟有多大价值?教师究竟能够给学生留下什么样的东西?作教师的,应该如何才能让学生更有收获,更幸福、快乐?我们应当如何看待教育的艰辛和痛苦,幸福与悲情?应当如何理解教育的边界与局限,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对这些问题,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回答,不同阶段的教育,也必会有不同追求。但我觉得,教育的根本目的,或者说教育的本质意义,就是为了人的幸福,为了让人本身具有的品性和美德,通过教育,得到更好发展。一切教育行为,都应当围绕着这样的目标。

只是,今天的教育,在一层层的考试选拔下,相对低些的学段,都成了高一级学段的附庸:小学毕业,是为了考更好的初中;初中毕业,是为了上更好的高中;高中毕业,是为了读更好的大学——当整个基础教育都只为着最后的高考服务时,中小学教育缺乏独立性,也没有自己的地位,教师,尤其是低学段的教师,除了一个个分数和名次外,几乎很难感觉到工作的意义价值,这或许是他们普遍感觉职业倦怠的重要原因。

在这种状况下,那些教“非主课”的老师,那些被教育生活“边缘化”的老师,更容易有挫败感、失落感和迷惘感。

看过一部电影——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俄勒冈州,有一个叫霍兰的人,他酷爱音乐,梦想能写出一部名垂青史的交响乐。但是,因为家庭收入不稳定,又面临添丁压力,为预防“不时之需”,他不得已放弃梦想,到一所中学谋到一份教音乐的工作。

他的从教生涯非常不顺。一方面,他对工作不安心,总是随意,敷衍。另一方面,学生素质很差:问巴赫是谁,没人知道;乐队排练,连基本的协调也达不到;贝多芬的“英雄”,竟让人觉得音乐厅像屠宰场;5个月后的学科考试,他的班更是“全军覆没”。他的自信心遭到打击,又受到校长批评。校长告诉他,教师从来都不是为解决“不时之需”而设的岗位,“作为老师,有两项工作要做:用知识充实年轻的头脑;但更重要的是,做一个指南针,指引那些头脑,以免他们学到的知识被浪费掉。”校长说。

霍兰由此反思,改变。他尝试用别样的方式诠释巴赫,将学生喜爱的摇滚引入课堂,让他们感受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的联系。他引导他们了解音乐的奥秘,使他们明白音乐与心灵的关系。在他的熏陶和引导下,孩子们渐渐对韵有了兴趣,两个原本一窍不通的学生,分别学会了单簧管和大鼓。他因此喜欢上了教书,并在那学校里,一教就是30多年。然后他老了。皱纹,白发,啤酒肚,灰胡须。沧桑,老迈,步态蹒跚。他教了一茬茬学生,梦想早已破灭。他在创作上毫无建树,而学校为节省开支,竟然取消了音乐课。

霍兰百感交集,他甚至怀疑自己30多年的教育,是否可有可无,怀疑30多年的选择和坚持,是否正确。他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经过那留下美好记忆的音乐厅时,他忍不住停下来。大门突然无声打开,他惊呆了:舞台正中,悬挂着巨大横幅,上面赫然着他的名字。观众席坐满了人,大多是他教过的历届学生,及社区里的名人。他刚在门口出现,全场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原来,这是为他准备的专场欢送音乐会。

当年那个乐感极差的吹单簧管的小女孩,现在已是州长。她发表了深情的致辞:

“霍兰老师对我的一生有深远影响,对我们许多人的一生亦然。他没有发达,也没成名,所以他或会以为自己很失败,但他错了,因为我认为……他的成功比成名更甚。环顾你四周的人吧,这里没有一人不曾受你影响。全因你,我们成了更好的人。我们就是你的交响乐,我们就是你的旋律和音符,我们就是你最华美的乐章。我们的生命,因为你而变得动听!”

霍兰这才明白,过去的30多年里,他的学生已经遍布四处各方。他以他的诚挚、他的音乐,塑造出了一颗颗善良、坚强的灵魂。这些灵魂,才是他最丰富抒情的音符,才是他用终生心血和精力谱就的辉煌乐章。而此时此刻的掌声,便是对他的最好报赏。泪眼模糊中,他接过女州长递给他的指挥棒,望着他历届学生组成的乐队,开始指挥他最重要的作品。

这部好莱坞电影,叫《霍兰先生的乐章》,又译作《生命因你而动听》。这是我特别喜欢的电影,也是经常向老师们推荐的电影。因为我觉得,它所讲述的,其实是一个亘古的话题,关于教育的意义,关于教师生命的价值。

教育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教育,是万万不能的。教育尽管不可能解决一个人生命过程中的所有问题,但教育在一个人生命中,始终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很多时候,我们会觉得,自己的工作琐碎、简单、平凡,但是我们不知道,教育就是在平凡中创造生命的奇迹。作为基础教育阶段的教师,我们所能作的最重要工作,就是陪伴孩子成长,以我们的宽容和欣赏,以我们的怜爱和呵护,以我们的期待和守望。

说到“守望”,我想起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守望者”,或许是对教师角色和意义的最好表述——守护着孩子,照看着孩子,把那些可能跑到悬崖边的孩子捉住,让他们远离危险,回到快乐中去。就像小说中,作者通过主人公霍尔顿·考尔菲德之口所说的那样:

“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曾经说过,教育,从来就是一件可深可浅的事情。一个教师,倘若只把教书作为职业,作为谋生的手段,他可能就会敷衍,应付,可深可浅的时候,他就会主动选择浅。但是,我也说过,教育是一件良心的事业,很多时候,即使没有别人的督促,没有外在的压力,甚至没有现实的报偿,也需要我们本着自己的良心,小心翼翼地去从事。

哪怕,仅仅是做一个称职的的“守望者”,也是有意义和价值的。

王小妮的《上课记》,是我近两年读得最轻松却又最沉重的文字。在我们已经习惯的宏大教育叙事里,这实在是一本单薄的书,个体的书——作者所记录的,不过是她在一所大学的人文传播学院兼课五年的片断,她的学生,她的课程,她授课时学生与课程之间发生的故事,由此而引发的感叹和思考,反省和质疑。细小,零乱,琐碎,但是从那朴实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一代人的生活,他们的感情和思想,行为和观念,他们对教育的态度和理解。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前言里,作者说:“在今天,一个自认的好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总不能继续束手待亡。哪怕多数人都在侧目观望,认为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渺小微弱,甚至是飞蛾扑火。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

事实上,即使完全是徒劳,但是当徒劳发生,它也因此有了意义,就像,当教育发生,无论如何,它也会因此而有意义的。特蕾莎修女曾说:“将你所拥有的最好东西献给世界,你可能会被踢掉牙齿,但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将你所拥有的最好东西献给世界。”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得努力去做,哪怕只是为着问心无愧。

我在进修校工作,主要职责是培训教师。但是我一直不用这个词语,我觉得,就像作家不是学校所能培养的一样,教师也不是我们所能培训得出来的。所以,我曾说我与一线教师的关系,不过就是“互相陪伴,彼此成全”——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陪伴他们,以自己的言行安慰和鼓励他们;我在影响和成全他们时,他们也影响和成全了我的工作,促进了我对教育的思考和理解,改变着我的教育观念和认识。

前年春天,局里搞“行风建设”,其中一个活动,是“师德师能先进事迹报告会”。领导把这活路交给我。从筹备到报告开始,不足一个月时间,而实际的情况,无论是材料的撰写,还是老师的表现,离我的想象和期望,都非常遥远。

没办法,只能一步步来,一个个来,一次次来。从审题开始,讲内容,说要求,分任务;再改材料,说问题,给建议,包括对稿件的梳理、打磨,对报告技巧的学习、揣摩,甚至精神状态的调整——那些天,一直是在反复的看稿、改稿中度过的,一直是在交流和讨论中度过的,很累,甚至很烦。每天一回家就觉得困倦,几乎是脑袋一挨着枕头,就酣然入梦。

曾经跟QQ里的朋友说起这事,朋友问:你觉得有意义吗?你觉得做这些事你快乐吗?

意义?我说,我相信是绝对有的。当我看到老师们渐渐有了起色,不仅是稿子,也包括报告的技巧,看到老师们有所收获,不仅是报告本身,也包括对教育的理解和看法,我都觉得,这就是意义所在,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所以,我告诉朋友,活动本身也许意义不大,但在那过程中,我真正感觉到了意义。或者说,意义不在事情本身,而在通过那个事情,我们对意义的的追寻和探索,在这个过程的体验中,在这个体验后的收获里。

记得在《不安之书》里,费尔南多·佩索阿曾说:“我告诉你:要行善。为什么?你会得到什么好处?没有,没有什么好处。没有金钱,没有爱情,没有荣誉,或者也没有心灵的平安。也许这些都得不到。那么我为什么说要行善?因为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值得去做。”

“因为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值得去做。”这样的观点,倘不容易理解和接受,那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想:哪怕得不到任何好处,也值得我们去做,也需要我们去做——或许,教育也是这样,它的意义,只在意义本身,在我们对教育意义的追寻和探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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