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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散文】在唐家河

 江湖一刀 2021-01-22

在唐家河

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大海洋,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

——雅姆(法国诗人)

 

到清凉之境去

盛夏,热且闷。浊汗。腥臊。飞扬的尘土。燠热的空气。这样的时节,不禁畅想清凉、净静。刚巧,作协组织到唐家河采风,便欣然启程。

路线是熟悉的。从绵阳出发,经江油、平武,过青溪,4小时左右车程,便到。几年前,曾在与之毗邻的平武工作,知晓它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近两年,又成了声誉日隆的川西北观光热点。

但它最得意的历史,来自三国。魏将邓艾由此翻越摩天岭,经阴平小道,取江油关(在今平武南坝境内)袭蜀,并最终灭掉蜀国,建下奇勋。

历史的尘烟远去。而今,只留下无形的足迹和渺远的传说。当然还有:高高的山。亮亮的水。明月。清风。杂花。乱草。古树。和并非人人都能看见的珍禽异兽。

毛香坝。保护区本部所在地。不大,但相对整饬,是山里难得的平坝。在四围群山簇拥下,宁静,安祥。各色半仿古建筑依地而建,错落有序。红顶白墙,绿树杂花,偶有烟雾缭绕,仙境一般。抬头是山,高乔低灌,杂然相陈,活写着一个个绿字。极目远眺,山腰、山巅多有白色云雾,风吹云走,露出更多的绿。

这里没有浮尘,喧闹,只有清新的空气,适宜的温度。这里没有车水马龙,只有遍地野花,和成群舞动的蜜蜂、蝴蝶。这里没有污染,没有猎杀,只有大自然赐予的一切美好和洁净。

这里是离自然最近的地方,不,这里就是自然本身。

慢慢闭上双眼,让自己完全置身于天地间,置身于纯粹的自然里。然后,让自己回到自己的内心,回到自己的感觉和灵魂。

风声。鸟声。水流声。林涛声。虫鸣声。声声入耳。久居闹市,终日被各种人造声充斥包围,而在这里,一切都是天籁。安谧,和谐,美妙。似乎可以听见山泉的呼吸,可以闻到泥土的芳香。置身莽莽山野,相对于偌大的自然,人,是那样微不足道。

这才是真正的清凉之境。如禅宗里的当头棒喝,让人恍然有所顿悟。

 

青溪:不到五分钟的记忆

青溪是青川县的一个镇。古旧。沧桑。小。穿镇而过,车行不到两分钟。但去唐家河,这是必经之地。

青溪历史久远,但我的记忆漫漶不清。只知道,是旧县城所在地。传说中,有著名的青溪八景。从唐家河回来,车停半小时,让我们闲逛。“八景”早已不见,只见到窄的街道,有水泥的,碎石的,还有混凝土的。斑驳。杂乱。有人在街道上晒粮食。秸杆遍地。偶尔有风,卷起灰尘、杂草无数。

民居极古朴。有汉族风格,也有回族风格。后者更多。据说这里杂居的,以汉、回为主。窗棂、格扇、门雕、栏杆,造型别致,做工精巧。雕梁画栋,古香古色,如一页页古书,向我们诉说着小镇邈远的岁月沧桑和屐痕。还有清真寺。星与月的标志,不鲜,不亮,但在阳光里,晃得人眼花。

还有古城墙。明,清,或者民国,辨不出朝代。残破,凋圯。泥土多有风化,剥落下来,长满说不出名字的杂草,野花,无声地摇曳。靠墙根的人家,也倚着墙土,种了花或蔬菜。花开得艳丽,热闹。南瓜,丝瓜,四季豆,有的开着花,有的结了果。

这些,都是小镇风物。但让我记住小镇的,并非这些。我对这小镇,只有五分钟不到的记忆。这记忆,来自去唐家河时,在这里接到的一个电话。

刚能望见青溪时,手机响了。熟悉的号码。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终于打通了”,有惊喜,有激动,还有安定。这个“终于”,让我知道,此前漫长的三小时多里,她一直在拨打。其实也没什么事,她只是告诉我,她的关心和担心,只是想知道,我的顺利和平安。

她的声音,像平常一样自然。她的话,像平时一样零碎。但在青溪,这陌生的小镇听到,特别让人感动。

到小镇前,是漫长的公路。过小镇后,也是漫长的公路。公路在山上,或沟谷里,除邻近青溪这段,我的手机一直没信号。我告诉她:如果突然没了声音,就是进入盲区了。果然,没说几句话,就又没了信号。看通话时间,五分钟不到。

但我记住了青溪,记住了这个小镇。因为一个不到五分钟的电话。

 

温柔地掉在陷阱里

车到唐家河,稍事洗漱,鲜已在楼下喊我们吃饭。鲜是管理处副处长,专程接待和陪同我们。不高。清瘦。但耿直,豪爽,热情。

这可能与常年在山里行走,与山亲密接触有关。山有博大的胸怀,有幽深的涵养,有雄浑的气概。人在山里,年深月久,自然会被熏陶,感染。

鲜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让人觉得面善,熟络。到餐厅,三两杯酒下去,这种感觉,更强烈。

所谓无酒不成席。豪爽的主人,接待的又是一帮作家诗人,那气氛就很容易上来。

酒是蜂蜜酒。60度。纯粮酿成。二两多的杯子,满满斟上,每人面前一杯。虽有蜂蜜作了修饰,烈酒的本性却没改变。而正是由于这修饰,让人喝起来感觉很爽。不辣口,不杀喉,很畅滑。但余味长,后劲足。毕竟是60度。领教过此酒厉害的人,早有提醒,说千万别多喝。所以一上桌,大家都很拘谨。说,只一杯就好。

但酒这东西,喝下去就不由人了。加上气氛愉悦,宾主相见甚欢,话多,豪情也容易壮。明明只说一杯的,一杯下去,却主动要来,又满满斟上。主敬客,客敬主,三两下就是又一杯。

夜却还早,散席的话,怎么也不好说。斟酒的小姐于是一壶壶地,只管往桌上拎,往杯中倒。酒也便只管往肚里走,像蜜蜂的翅,只管向花丛中飞。

等明白自己醉了时,局面已经难以控制,已经不知不觉地,就掉进蜂蜜酒那温柔的陷阱里了。言语。手势。歌唱。舞蹈。文人墨客的狷狂放达,慷慨激昂,都被那酒性,给诱发了出来,展现了出来,酣畅淋漓,尽兴尽致。

那一夜,有人高歌,有人低吟,有人醉卧草地,有人误入水池……连唐家河的山,水,夜色,灯火,似乎都沦陷在那迷离的酒气中,显得格外静谧,幽远,古朴。

 

向着山水更深处

名为唐家河,当然有河。不过,叫溪流或许更确切。水量不大,但数量众多。崇山峻岭中,有4条河,大大小小百余条溪沟。这些沟谷溪流,像毛细血管一样,枝蔓着,向四处散开。高山顶上融化的雪水,岷山深处沁出的泉水,沟谷里漫涌的溪水,最终汇成连绵不断的一条河,地图上叫白龙江。

在山里行走,往往是顺着山里的沟谷,逆溪流而上。

越往深处走,风景越美,比想象中美。绿色主宰着一切,也包容着一切。郁郁葱葱。各色植物,亚热带的,温带的,亚寒带的,加上各种藤蔓,缠绕着,牵扯着,向上攀登,交织,然后覆盖了头顶的天空。像一张天然的巨网。蚁行其间的我们,是网中的小鱼。

没想到,单一颜色的世界,也如此美丽。人生或许也是如此。活着,单调并不可怕,孤独也不可怕,只要坚持努力,生命终会有自身的美丽。如同那花,那草,那树。而它们,在这山水深处体现出的那活力,那恣肆,是我们往往不及和欠缺的。

山越高,天也越高。又是雨过天晴,长空如洗,深不可测地蓝。满眼里,是苍翠的松树、杉树和桦树。为了更多的阳光,它们一个劲儿往上长,显得更加挺拔隽秀。紧贴地面的,七里香、长青藤之类,更是无所不在,不断地用香气熏你,舞枝蔓留你。

水声再次响起,告诉我们溪流的消息。下到沟谷里,逆流而行,渐渐发现,溪流也极具个性。平缓处如长袖宽衣,疏朗开阔,清冷见底;落差大处如悬空飘带,常有飞流急湍,激起阵阵涟漪。远看一片绿,近掬一手白。

河水不大,但河床很宽,是石头的世界。有形形色色的卵石,片石,也有庞然大物的巨石。光滑,洁净,可亲,可近。看那情势,冥想着山洪汇涨,奔腾汹涌,急流巨浪冲打满河石头,气势一定非凡。而这些光滑、圆润的石头,已作了最好的见证。

忘却闹市里的烦杂与喧闹,静静去看,去听……突然想起《圣经》里的一句话:“让我们把头转向群山,群山会给我们以帮助。

 

裸泳的诗人

裸是真正的裸。一丝不挂。一物不沾。一尘不染。如那满溪流水,和流水中洁净的石粒,满透着赤子般的纯洁。

唐家河的水,是高山冰雪融化而成。虽也在沟谷里迂回,曲折,汇聚,作漫长的奔流,冰雪的本性,却一直没变。便是夏天,也寒凉,冷冽,略有些砭骨。但水质澄澈,微透着蓝,晶莹,清亮,多深的潭或沱,都可看到水底的沙石,泥粒。

听得鲜的介绍,一路上大家都心痒痒的。说一定要去游泳。而且,在那样的天然环境里,在那样的自然氛围中,一定要裸泳才好。看神情,都很严肃,认真,如表决心。仿佛谁不去,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而越是念叨,那想法和感觉,就越热切。就像那时的天气,那时的太阳。

终于到了。真是一溪好水。在沟谷和丛林间逶迤行走,淙淙歌唱,脚步碎碎,嗓音脆脆。清亮的波,激着雪白的浪花。水边,满是大大小小的卵石。光洁。润泽。这样的水,逗人喜爱,直诱人想往里去。但顾忌,犹豫,踌躇,畏缩,终究没人说,走,下去游一回。车上那些铿锵的话语,仿佛都被溪水冲走了,远到没有。

只有他,真付诸实际了。除掉所有衣物,除掉所有伪饰。虽然不是当着众人,但他真的下去了。那样彻底,那样赤裸,只将身体,将肉体和灵魂,向着溪水,全然坦露,呈现,然后融入。那样地无所顾忌,如一朵捂得太久的花,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开得坦诚而纯真。

“我无悔地从碧水潭里爬起来,头顶上的朵朵白云似正在嘲笑着我。我丑陋的裸体坐一块巨石上,让阳光洗清自己一切的阴暗。因为我始终相信太阳,相信上帝。太阳和上帝对谁都是公平的。它们会赋予我最绚丽的色彩。到那时,我会骄傲地对世界说:我就是光明,我的裸体是太阳为我洗净的!”

这段话,是他后来自己所写。其坦荡,其真诚,由此可见。

人常说,见花惜泪,感物伤人的,是诗人。但我以为,见到一溪好水,便禁不住裸泳冲动,并能最终付诸实际的,才是真正的诗人。

而他,正是这样的人。他由此给我留下的印象,比他的诗,更为深刻。

 

遥远的摩天岭

最先知道的,是阴平古道。起于甘肃文县,止于平武南坝(古江油关)的这条旧路,两百多公里,像一个秘密或阴谋,掩映于人迹罕至的荆莽榛丛中。隐蔽。险要。崎岖。除当地人作捷径外,它被起用,往往是因为战争。明代将领付友德带兵走过;长征时,李先念带领红军走过;后来,解放青川的大军,也从这里走过。

古道上最险要的去处,就是摩天岭。

据说,岭北坡度较缓,南面则峭壁悬崖,无路可行。三国时,魏将邓艾和他的三千士卒,就是从那里,“策马悬车裹毡推转而下”,然后长驱南下,轻取江油关,攻克绵竹,直抵成都,最终一举灭掉蜀国的。这一孤军奇袭的战例,被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渲染后,阴平古道和摩天岭便名噪史册了。

到唐家河第二天,我们去摩天岭附近的沟里野炊。山水里走一遭后,同行的人,精神好的,兴致高的,都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但我没去。游览故地,瞻仰遗迹,生吊古伤今的感叹,这样的事,在我,已没有多少激情。

而且我知道,所谓的遗迹,除穿凿附会、渺远难考的传说,实在难说能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尤其在我们对自己的昨天,尚且迷惑、迷茫的时候。

尽管在这里,有所谓的磨刀石,印合山,落衣沟,射箭坪,写字岩,点将台,孔明碑等遗迹,而且每处,都有可以探寻的旧痕,及相关的传奇佐证。但我知道,这与真实的历史,并无多少关联。帕斯捷尔纳克说:“没有人能看见历史,如同没有人能看见青草怎样生长一样。”这话,我打心眼儿里信。

既是如此,我更愿意让摩天岭,在我的生活中,显得更遥远一些,就像海明威笔下的那座乞力马扎罗雪山,和雪山顶上的那只豹子。遥远会给人以神秘和神圣,给人以悬想和遐思。正如我们对过往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憧憬。

因此我更愿意,让自己和摩天岭一道,在无边的寂寞里,沉默地守望这份遥远和深邃。

 

水泥屋里读《林中水滴》

夜静人不寐。取出随身带着的书看。是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版本不新,但那种旧的感觉,与此时此刻的环境和心境,正好契合。

保护区的房子,都水泥结构。清一色的两层楼。我们所住的招待所,是标准间。一应设施齐备,现代化意味很浓。但渐渐地,在那字行里,在那微微泛黄的纸页间,我又一次感觉到树脂的清香,青草的芬芳,腐叶层的茸软。

心在林木的阴翳和润泽中,渐渐柔和起来。


这是一本关于自然的书。简单。诚实。聪睿。美好。薄薄的一册,却经住了时间的淘洗和择检。读过很多次了,但是依然耐读。普里什文,这森林的守护者,大自然的观察者,那样热爱他所感知到的一切。在林中,他一个人谦卑地行走,默默地记录,看,听,想。他以宁静的笔触,摹写着万物情态,生长和变迁。他的姿势,如此准确地契合了自然万物。

他的文字,总脱不开那些“元素”意义的物事:空气。阳光。水。草木。虫蚁。鸟禽。以及与此相关的原初语境:物候。星象。季节。繁衍……这样的文字,一如他笔底的蚂蚁、蝴蝶、鸟儿、野兔、雨水、阳光、月亮、星星和日出日落一样,必将永存。

阅读他的作品,再次唤醒心中沉睡的东西。他与自然身心交融,因而发现了自然的天性:友爱、宽容、平和。他对树木和鸟巢、对大地和牲灵的虔敬和悲悯,既源于他对生命的洞见和把握,更源于他的谦卑和崇高。谦卑是他倾听的姿态,崇高是他精神的本质。

而这样的谦卑,崇高,这样的姿态和精神,在时下的文字里,在写作者的精神世界中,真是特别稀缺和匮乏的。为此,普里什文,和他的《林中水滴》,还值得我,以及我们,一读再读,常读常新。

 

在我们是概念,在他们是生命

大熊猫。扭角羚。猕猴。猞猁。林麝。水鹿。斑羚。星鸦。朱雀。蓝额红尾鸲。鹎。山椒鸟。绿尾虹雉。花背噪鹛。星鸦。红嘴蓝鹊。点斑林鸽。金雕。斑尾榛鸡。雉鹑。绿尾虹雉。白尾鹞。灰背隼。蓝马鸡。红腹锦鸡。大鲵。珙桐。银杏。杉木。杜仲。银杏。香椿。青榨槭。水青树。连香树。鹅掌揪、羊角杜鹃。红豆杉。白桦。红椿。大百杜鹃……

在保护区里,在岷山山系自然博物馆中,在顺手摸到的一张纸上,跟随着鲜的讲解,我草草记下这些名字。尽管当时,对着图片,或标本,我能勉强认出一些,将它们对上号,但实在说,对我,这都不过是概念。抽象的、僵死的、毫无生机和活力的概念。我现在罗列出这些,你读到这些,多半,也只是一些概念,没多少意义。

但在他们眼里,口中,这些都是生命。皮毛。骨骼。血液。习性。繁殖。充满生机和活力。它们生活的地点,习性,规律,他们的生长,变迁,分布,对他们而言,了然于胸,随口道来,如话家常。

他们,当然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

兽类90多种。鸟类200多种。爬行类6种。两栖类9种。鱼类5种。药用植物50多种。这是他们告诉我的。这也是保护区的物产清单。他们的任务,就是保管好这份清单。

跋山涉水。风来雨往。早出晚归。餐风宿露。他们,长年累月地奔波,巡视,在山水深处,在荒远林间,看护着这些鲜活的的生命。替我们,替世界,也替人类。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他们,堪称今天的“仁者”和“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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