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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高手

 林歌作品 2021-01-23


春天的感觉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人总是在冬天想得比较多。

在那个冬天向春天过渡的季节,我喜欢上了篮球。

准确地说,是喜欢上了一部篮球动画。动画的名字叫做《灌篮高手》。

于是,在这个人们甚至分不清篮球、足球、排球有什么区别的地方,一群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们,因篮球而疯狂。

我想,我们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觉得,那是男人帅气的延伸。

那个春天的气息浓郁得让篮球场上整天都弥漫着更加浓郁的荷尔蒙。

虽然还是上课时间,但我觉得要赶紧找个地方去,去释放一下即将爆棚的荷尔蒙。

南塘是个很小的地方,很迷你,反正就是迷你,不能迷我,所以村里的有为男女青年们,都选择去了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

剩下的我们这些刚刚进入青春期的阿猫阿狗们,不大气,不成大气,不成大气候。

那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

最先南下或者北上的一批人,衣锦还乡带回了无数的风风光光,然后,再带走第二批第三批同乡。

建军也想走,因为他觉得,凭他的聪明智慧待在南塘这个小地方,是王八卧浅水、游龙困沙滩。

建国虽然没有表示要不要走,但我们都知道他迟早要走的,因为他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孩子,在两年或者更短的时间里,他就可以读完重点高中、考上大学,以一种更加捷径的办法走进大城市。

小磊好像也想走。

因为他是建军的跟班。

建军走到哪里,他通常会跟到哪里。

至于说我和张国庆,倒是莫衷一是,走亦可,不走亦可,如果能够不走,那是最好。

因为在我们看来,大城市虽然大,但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篮球,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篮球场。

在南塘,起码可以自由自在地驰骋于球场。

当课堂上那个姓王的班主任正在用一种极其拗口的方言讲述“由定点到定长的集合叫做圆、连接圆上任意两点的线焦作弦”的时候,我朝着建军挤眉弄眼打了个手势。

建军会意,揪了揪正躲在课桌底下给钢笔吸墨水的张国庆,顺手将墨水瓶讲台上一扔,便从后门缝里钻了出来。

只听得黑板前那个姓王的班主任歇斯底里的怒喊:“这是谁干的?!”

我们从教室里逃出来,开始在校园里鹿伏鹤行。

校园里空荡荡的,隔壁教室里正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和老师铿锵有力的训导声,节奏单调而富于穿透力。

一路上,建军、张国庆就兴奋得不行,犹如即将奔赴全国大赛,要跟樱木花道、流川枫并肩作战。

他们俩小宇宙立刻爆发,发疯的野狗般,朝着篮球场疾奔而去,把我一个人扔在后面,差点儿被我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抓个翘课的现形。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他们都是热衷于在人前卖弄表演的人,而我却喜欢清静。

虽然表面上我也喜欢热闹,但在我的骨子里却是喜欢清静的。

用一句专业术语讲就是,清静是我的主业,而凑热闹只不过是兼职而已。

我一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穿过走廊,走过国旗台,走过花园,走过传达室,然后来到学校大门外的操场上。

那个时候,正有一帮低年级的学生在那里上着体育课。

男生无一例外地在打篮球和踢足球,而女生则蹲在操场的旁边,看着男生们抢得死去活来,或者到处采集毛毛草编织小熊。

操场的中央有个破烂不堪的篮球架。

根据我们最保守的估计,那个东西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据说,我们这个中学的前身是八路军的某个干部培训学校,这个手工木制的篮球架弄不好还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当年它是如何挺过“破四旧”那段烽火连天的日子的。

操场是赤裸的泥土,软趴趴地长着一些疙瘩草,没在有风的日子,草叶和泥土会一起纷飞,群魔乱舞。旁边还凌乱地丢弃着一些用过的塑料袋和砖头。不出意外地话,它们都会在某个黄昏和傍晚,被拾荒人收集起来,卖到废品站。

草场的边缘凌乱地摆放着双杠和高低杠,不知道是因为绑得太牢,阻止了拾荒人将其拆除当废品卖的阴谋,还是因为绑得不牢,一直扭扭捏捏地,往上一跳一吊,立刻晃得人七荤八素差点儿栽下来。

篮球架子就耸立在操场中央。

经过了多少年岁月的洗礼,在那里摇摇欲坠,风雨飘摇。

篮球架子本来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不知被哪个混账东西给拆了,上面的铁皮呀、铁棍呀、铁钉呀之类的铁器,全都拆吧拆吧直接拿到废品收购站卖了,所以,当我们打球找不到框子的时候,曾经诅咒过那个拆了篮球架当破烂卖的家伙打雷遭雷劈,下雨被雨淋,生儿子没屁眼儿。

骂完了才赫然想起,那个拆了篮球架当破烂卖的人,赫然就是我们自己。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在打那个硕果仅存的篮球架的主意。

后来,如果不是我们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以后打篮球还要用那个铁环环的话,可能这硕果仅存的一个篮球架也要被自断经脉了。

为了弥补我们盗窃公共财产的过失,大家就开始对这个篮球架爱护有嘉,相互告诫说,打球的时候谁也不准灌篮。

其实,现在想想,这个决定真是多余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处于青春期的学生虽然已经到了身体发育的阶段了,但是,要想达到可以灌篮的底部,恐怕只有这个篮球架自己掉下来了。

那个架子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高了,高得估计姚明都难以望其项背。

当我慢蹭蹭地晃悠到操场的时候,发现建军、张国庆和其他一帮人已经在那里开战了。

那些家伙,清一色地穿着两股背心和拖鞋,有的干脆就光着膀子和脚丫子,相互争夺传来传去的篮球,场面极其悲壮。

不过,他们用的是橄榄球的打法。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篮球是没有规则的,能够把球准确地投进筐子里,就是胜利。

——樱木花道不就是经常这么干嘛。

所以,传球的人像是在扔手榴弹,而接到球的人则像是排弹专家。

整个操场上,只见乌泱泱的,全是满地乱跑的人影。

带球撞人,传球顶人,投球踢人的场面司空见惯。

反正只要能够使自己手中的球不受到威胁,他们把所有的方法都已经用了出来。

为了达到耍帅的效果,有几个家伙三步上篮走到篮下,打算投球的时候,甚至还抽空嘬了口烟,抖擞一下精神,然后,让球在架子上发挥他最大的爆炸力。

进球的人欢天喜地,失球的人唉声叹气。

看见我终于磨磨蹭蹭地来了,正在笑傲篮球场的张国庆,便停下追着球跑的节奏,扭头看着我,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其他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也纷纷扭过头来看我。

这个时候,正在被夹攻的建军却突然转身,将球传了过来。

只见张国庆突然“哇”的一下大叫了起来。

他的左眼被传过去的篮球给击中了。

他赶紧蹲了下去,捂着眼睛,不停地哀号,同时指着建军哇哇大叫道,你是故意的。

建军赶紧过来安抚他说,巧合,巧合,这全都是巧合。

说着,冲着我暗暗地一摆手,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的情绪立刻被带动,双手插在口袋里,冲着张国庆大笑着说,衰,你丫真他妈衰。

然后,将夹在耳根上的烟取下来,丢了过去。

张国庆立刻转怒为喜,站起来接烟。

结果,还没等点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逃课跑出来的小磊,突然又冲着他大喊了一声,老张,小心。

张国庆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呢,小磊传来的球又击中了他的右眼。

哇,张国庆又是一声惨叫。

这次,张国庆说什么也不依了,鼓着一双熊猫眼到处追杀小磊。

他一边跑还一边骂,你们今天他妈的全都是故意的。

小磊赶紧跪下大拜说,大哥,饶命呀,我不是故意的。

小磊抱着脑袋在那里被揍得哇哇乱叫。

叫着叫着,一偏头,仿佛发现了宝藏,却突然站了起来,指着远处大叫道,我说哥几个,不好了,昨天的那帮家伙又过来闹事了。

然后,抱着脑袋,蹲到了墙角,一副畏畏缩缩的怂包样子。

我们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磊激动地说,昨天你们哥几个打完球走了之后,我和几个小朋友还在这里玩。玩得正嗨着呢,不知道突然从哪蹿出了一帮人,一个个全都凶神恶煞的,叼着烟,穿着大裤衩子,一开口就让我们滚,因为他们要打篮球。我也是跟着哥几个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哪能被这阵势给吓住,于是,就要脱衣服跟他们干一架。哪知道我们还没有动手呢,那边又钻出来几个更加嚣张的同伙,冲着我们吹胡子瞪眼的。想我李小磊虽然脑袋缺根筋儿,可也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呀,别说是这几个小晃晃,就是再来几个我也不怕呀。可是,当时我刚刚打完球,耗尽了体内的洪荒之力,根本就无法抵御他们疯狂而又变态的攻势。我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还有哥几个强大的靠山呢,这么一想,我就只好带着手下的小兄弟们先退了。我可声名,我这不是害怕,我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好男不跟恶男斗,看,我够机灵吧。

小磊说得激情四射,可是,建军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哼了一下,说,到头来你还是没有跟人打起来,对吧?

小磊一听更加激动了,手舞足蹈地说,大哥,我不是说了嘛,我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不是懦弱。假如我真的懦弱的话,那前一个星期我就不会带着自己的小弟去砍人了。

建军“哼”的声音更响了,说,没打架就好,小孩子打架是不对的,你们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此以后,不再尿炕。

小磊一听这话,觉得侮辱了他的尊严,便大叫道,建军,你别瞧不起人,好,我就证明一下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说着,一股烟儿的跑到了建军的身后,躲了起来。

因为此刻,那帮人已经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一副要卸人大腿的样子。

建军看了看那帮人,又看了看身后哆嗦个不停的小磊,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然后,像是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小子,还是赶紧回教室上课去吧,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逃学,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小磊还真的听话,抓起书包,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我一看架势不大好,赶紧扯了扯建军的袖子,说,你个龟孙还笑他们,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也该考虑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呀。

建军吐了个烟圈儿,淡淡地说,怎么办?凉拌。

张国庆一看连精神支柱建军都说出了这么丧气的话来,也开始慌了起来。

他说,他们的人这么多,个个又高头大马的,要是真干起来的话,恐怕我们连渣都剩不下。依我看,咱们还是海阔天空吧。

建军看了看他,笑着说,你个吹乒乓的还真有学问呀,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成语的?

张国庆说,你别管,反正我也打算撤了。

说完,转身就走。

可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我踢了踢他的屁股,大叫着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呀,只要咱们进了学校,就算是风平浪静了。

说到这里,扭头一看,发现小磊已经被另外四个不良的家伙给揪了回来。

而这四个家伙再加上原先的那几个,一下子就把我们给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完啦。

由于学校在郊外,所以经常有一些辍学或者失学儿童组成强大的不良少年军团,到学校捣乱。

这些不良少年之中,为首的是一个理着和尚头的大秃瓢。

只见他撇着嘴,叼着烟,披着衣服,一副自认为很帅其实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用一副极具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们。

一旁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一看架势不好,便轰地一下,全都作鸟兽散。

大秃瓢把烟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用那根被烟燎得发黄的手指头戳着建军、张国庆和我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是不是打算替这个小鬼出头呀。妈的,老子专打出头鸟,你们谁想当出头鸟呀。你,你,还是你,站出来呀。

他将建军,我和张国庆逐一地指了一下,看见我们没有什么反应,便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笑得很嚣张,同时,也把我内心所有的紧张和不安斗给笑了出来,心想,乖乖,这下可能真的要被揍趴下啦,你说我他妈不好好呆在课堂上听讲,干吗要逃学呀。课堂上虽然很枯燥,很无聊,可是,不会出人命呀。

我相信,此刻张国庆应该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甚至认为他还在暗暗地告诉自己说,我他妈还是一个处男呀,死了多不划算。

所以,在看到大秃瓢那颇具威慑力的指头戳向我们的时候,我俩几乎是在同时都向后退了一步,把建军给留在了最前面。

大秃瓢突然咧嘴微微一笑,指着建军说,果然是你想当出头鸟。

听到这话,建军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便左右看了一下。

结果,这一看,才发现果然不对劲。

因为我和张国庆被吓得全都退到了后面,留他独自杵在那里。

他扭过头来,冲着我和张国庆咧了咧嘴,小声说,你们真他妈的够意思。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一看不出头还真不行了,便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表情异常庄严,就像是即将走上刑场的江姐。

大秃瓢使劲一扯过建军的领子,揪到自己的面前,大声道,看样子,你就是他们几个的老大了,今天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想死还是想活?

整个过程,建军都没有说一句话。

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员的形象跃然我们的眼前,让人无限仰慕。

我想,建军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此刻,他一定是已经想出了解脱的办法,所以,表情才会如此镇定。

在那一瞬间,建军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并且身后光芒万丈,映衬得我和张国庆极其得猥琐和渺小。

假如他光荣牺牲的话,到时候,我一定会在他的墓碑上写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可这个时候,建军的一句话却突然让我和张国庆犹如当头一棒,身体猛然一颤,差点儿没尿裤子。

只见突然他哈着腰,冲着那大秃瓢一脸的马屁,说,大哥,这,这一定是个误会。

大秃瓢本以为建军是个人物,觉得今天可有得一场架打了,可是最后却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个人物,气焰也就更加嚣张了,大叫道:什么?误会?

建军忙解释说,是呀,是呀,大哥,你看就我这怂样儿,哪里会当什么出头鸟呀,更不会跟你们这些大哥级的人物过不去的,所以,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我和张国庆相互看了一下,暗暗道,看来,这下我们是真的完啦。

大秃瓢狠狠地“哼”了一下,一口烟猛然喷在建军的脸上,面目狰狞地骂道:你少给我装孙子,老子才不管什么误会不误会呢。哥几个好几天都没有揍过人了,这手还真他娘的痒痒,哥几个,上。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只见冲在最前面一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我吓得赶紧捂住了眼,没敢看这种悲惨的场面,小心肝儿噗通噗通乱窜,暗忖道,完啦,完啦,这下可真的完啦。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来刚刚倒在地上哇哇惨叫的人不是建军,而是那嚣张跋扈的大秃瓢。

还没等那大秃瓢反应过来呢,建军一个转身,又骑在他的身上。

建军冲着他的大秃瓢,一拳接着一拳地揍了起来。

大秃瓢上突起一个又一个疙瘩,像释迦牟尼一般。

在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张国庆,还有大秃瓢的那帮小弟。

大家仿佛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秃瓢被揍得哇哇乱叫,然后,冲着他的那帮小弟大吼道,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想当老大,看着我死呀,还不快点儿过来帮忙!

其他的不良少年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围上来就要动手。

可是,还没有等他他们围上来呢,张国庆也突然清醒,猛然一甩手,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菜刀,冲着那帮虎视眈眈的小弟手舞足蹈地大叫道,都给我站在那里别动,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我说,靠,不会吧。

张国庆骂了我一下,说,什么会不会,你还愣着干吗,动手呀。

这一举动实在是有点儿八路军战士在弹尽粮绝的时候用唯一的一颗手榴弹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又有点儿黑社会火拼的样子。

只可惜的是,那帮不良少年虽然很坏,可还没有成为真正的黑社会,所以,一个个全都愣在那里,关注事态的发展,寻找最佳时机将我们一网打尽。

趁着他们发愣的当儿,我和张国庆纷纷地围在建军的身边,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但很明显的是,建军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忙。

此刻,他正揍得过瘾呢,冲着大秃瓢的脑袋左一拳右一拳地开揍。

他一边揍还一边骂,小子,我让你不好好学习,让你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混黑社会,这一拳我是替你爸爸打的,这一拳是替你妈妈打的,这一拳是替你老师打的,这一拳是替你姥姥打的,这一拳是替你舅舅打的……

大秃瓢被揍得哇哇乱叫。

我心说,你他妈还说人家呢,你自己不也是逃课出来打篮球的吗。

那些不良少年一看再这么下去可能真的要换老大了,便纷纷拥了上来,打算衷心救主。

张国庆见势不妙,猛然一转身,把书包一扔,单手举着菜刀,大喊道,谁敢上来,我他妈就先剁了谁。

这招先打出头鸟的招式是跟大秃瓢学的,果然有效。

那些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只剩下一个歪戴着帽子的家伙在那里出神,也不知道是上,还是不上。

张国庆冲着他呲牙咧嘴地说,既然你小子想出头,那我就先剁了你。

那人扭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自己给留在了最前面,吓得“哇呀”一声,赶紧后退。

于是,这次出头鸟一个变成多个。

张国庆又举着菜刀大叫,好呀,既然你们都想出头,那我就一起砍,来个赶尽杀绝,免得留下后患。

我一看我们这边已经占了上风,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的勇气,把上衣一甩,将手伸进书包里,也装出一副掏家伙大干一场的样子。

我和张国庆背靠着背,大叫道,好呀,咱们兄弟今天就大开杀戒,学那常山赵子龙杀个三进三出。

大家一看我的眼睛也红了,幽幽地发着绿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都吓得一哆嗦,再次后退。

我冲着那个歪戴着帽子的家伙大吼了一声,道,小子,看来你真的想当出头鸟呀,哥们儿今天还真得砍你了。

那家伙一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同伙给抛到了前面,吓得“哇呀”一声叫了起来,赶紧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掉头就逃了。

其他的人一看连当家小二都不讲义气了,也跟着哗啦一下,全作鸟兽散了。

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是,我却知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吓跑了小喽罗,我们转身看了一下建军,发现他还在左一拳右一拳地开揍。

我们也没有急着去阻止他。

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驱使着我要弄个明白。

我说,建军,你一直揍他那个硬邦邦的大秃瓢,手疼不疼呀。

建军说,你他妈的过来揍两拳试试,这小子的脑袋跟用石头做的似的,我的拳头都成释迦牟尼了。

我说,那你怎么不换个软活的地方揍呀。

建军一拍脑袋,说,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

说着,冲着大秃瓢的屁股就开了火。

然后,我又一脸佩服地问张国庆说,喂,你这菜刀怎么回事?书包里装着把菜刀,你也太离谱了吧。

张国庆说,我们家今天要杀鸡吃,可是,家里的那把刀太钝了,所以,我妈就给我钱让我从集上买把新的回去。没想到鸡还没有杀,倒先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我说,你真是牛呀。

张国庆摆了摆手,说,彼此彼此拉,我看你刚才的那副架势,难道你的书包里也带着把刀不成?

我说,是是。

说着,从书包里拿出那把用来削铅笔的小刀给他看。

张国庆说,我靠。

说到这里,建军已经气喘吁吁了。

他转过身来,说,你们谁过来替我揍会儿,哥们儿实在是没力气了。

这个时候,小磊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他恭恭敬敬地将建军搀了起来,然后装出一副很凶悍的样子,很无耻地在大秃瓢的屁股上补了几脚。

他一边踢还一边叫嚣说,牛逼,我叫你牛逼,今天我要把你变成牛逼。

建军却摆摆手,像是轰苍蝇似的将他轰到一边去,很不满地说,去,去,去,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掺和,滚一边儿去。

然后,又在大秃瓢的屁股上补了几脚。

我们一见再这么揍下去的话,大秃瓢的屁股可能就变成一个了,便赶紧拉住了他,说,别玩了,别玩了,再玩下去要出人命了,人家长俩屁股挺不容易的。

建军这才反应过来,用袖子擦了把汗。

然后,他拍了拍大秃瓢的大屁股,说,喂,死了没?

大秃瓢没有反应。

建军有点儿心慌,但随即又接着说,喂,喂,死了没有?

大秃瓢还是没有反应。

张国庆一脸鬼精鬼精地说,建军,刚才都叫你住手了,你非逞能,看看,这下好了吧,闹出人命了吧。不过,你放心,反正这里也没有人看见,我看干脆还是毁尸灭迹,让我再补几刀分尸算了。

一听这话,大秃瓢扑棱一下就坐了起来,冲着张国庆哇哇大叫道,没死,没死,小弟我还活着呢。

建军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优雅地吐了个烟圈儿,冲着大秃瓢的屁股就是一脚,哈哈大笑着说,滚。

这个时候,那大秃瓢估计就在等这话了。

他爬起来之后,对着我们作了个揖,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

他可真是屁颠了。

屁股肿得老高,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就跟个撒欢的小叫驴似的,别提有多迅速了。

看看赶跑了头号大敌,小磊赶紧过来捧建军的臭脚,道,建军,你果然有老大的风范,我小磊今后就跟定你了,以后咱们一起打江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上刀山下油锅,小弟是在所不惜,勇往直前。

建军却像是轰苍蝇似的,冲着他挥了挥手,很不耐烦地说,滚,滚,滚,滚,回教室上你的课去,让我再看见你上课的时候跑出来玩,就把你的大腿砍下来当扫把用,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我从地上捡起刚刚扔掉的外套,搭在肩膀上,冲着建军笑嘻嘻地说,刚刚打了大胜仗,咱们是不是也出去庆祝一下。

建军仍然挥了挥手,说,庆祝个屁,都回教室上课去,我们要做个好学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个时候,放学的铃声响了。

我知道我该回家了。

不是因为我们多么想念我们的父母,而是因为五点半的时候,《灌篮高手》就要开演了。

而现在,已经五点,太阳已经落山。

夕阳的余晖,映着初绽的槐花。

我还清晰地记得樱木花道站在窗前,对着满地樱花发出的那个感慨:现在明明是春天,而我的内心却是寒冬。

我的同学们像是脱缰的野狗一样,从校门里窜出来,急急地往家里跑。

不知道是谁哼起了动画片里激昂而又悠长的调子:顶着耀眼的阳光我在街头奔跑著,你像平时一样地拍打我的肩头,不知从何时开始 我毫无理由地迷恋上你,你却从来不曾挽上我手臂……

我们突然有些莫名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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