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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血色将至》分析

 永声树 2021-01-24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颁奖季,但受疫情影响,2021年初好像格外冷清……

最近几天想起了十多年前,2008年的那次奥斯卡奖,或许不少朋友也还记得两部大热电影《老无所依》《血色将至》打擂台的激烈情景。

结果已经无法更改,《老无所依》让导演科恩兄弟走向了包揽最佳影片、导演和编剧奖的人生巅峰,而《血色将至》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却一无所获,祝贺丹尼尔·戴-刘易斯拿下影帝之余,据说他还私底下抱怨了奥斯卡评委们的有眼无珠……

2007年上映的《血色将至》,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第五部长片,小范围上映之后,迅速引起了评论界关注,好评如潮,并于那年获得了奥斯卡八项提名,却最终败于《老无所依》,只赢得最佳男主演和最佳摄影两项大奖。

那么,《血色将至》真的逊色于《老无所依》吗?

不。《血色将至》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杰作。

今天,就想和大家讲一讲这部电影的故事,以及为什么它会是一部永不过时的经典之作——

《血色将至》

安德森最早产生拍摄《血色将至》的想法,源于一次在伦敦的经历,他发现正在创作的描写两个家庭恩怨的剧本并不可行,郁闷之下逛起了书店。

一本封面是加利福尼亚油田照片的小说引起了安德森的注意,他后来说这张照片勾起了自己的思乡症。

这本小说名叫《石油》(Oil!),出版于1927年,讲述加利福尼亚的石油开发史。

《石油》让安德森着迷得欲罢不能,他迅速联系了早一步买下改编权的好莱坞制片人艾瑞克·施洛瑟,得到同意后,写出了长达150页的剧本,并将名字改为《血色将至》。

为了寻找灵感,他还拜访了一些关于加州早期石油开发的博物馆。

回忆起写剧本的情景,安德森说:“当时我的书桌简直乱七八糟,堆满了描写20世纪早期石油行业的报纸和书籍,剧本从中获益匪浅,但《石油》始终是一块基石。“

“我爱这本书,作者厄普顿·辛克莱将那个时代、他自己在油田的经历还有那些独立石油商的故事结合得非常之紧密,它所讲述的其实就是爱德华·多悉尼、哈里·辛克莱这些石油大亨的故事。不过问题是,它太长了,所以我只截取了一部分内容。”

安德森把主角由小说中的大亨之子改成了大亨本人,即影片主人公丹尼尔·普莱维尔,而且在写剧本的时候就按照丹尼尔·戴-刘易斯的感觉去刻画普莱维尔。

安德森一直想与刘易斯合作,听说他喜欢自己的《糊涂的爱》后这种意愿变得更为强烈,在剧本接近完成时,安德森开始接洽刘易斯。

刘易斯在看过剧本后同意出演,因为在他看来,“安德森已经完全进入了所要讲述故事的世界,他不是去描绘,而是完全进入到了主角丹尼尔·普莱维尔的生活之中。”

《血色将至》几乎是主角普莱维尔(丹尼尔·戴-刘易斯饰)的独角戏,事实证明,这个冷酷、贪婪、狡诈、强悍的石油大亨,是新世纪以来最成功也是最复杂的电影角色之一,刘易斯出神入化的演绎功不可没。

但它的基础,仍是安德森在台词和场面上的高超刻画,他以精简凝练的笔法,塑造出了这个让人刻骨铭心的悲剧人物。读懂普莱维尔,就读懂了《血色将至》。

孤独,是普莱维尔的第一个关键词。他在孤独中出场,又在孤独中收场。

影片开场即是普莱维尔孤身挖矿,在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他沉默、机械地工作着,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孤身一人,尤其当他发生意外后,这种疑惑变得更为强烈,而后我们也看不到他与合作钻探油田的工人们有任何交流。

安德森对此没有解释,任由沉默和疏离感弥漫。

跟随着普莱维尔追寻财富的足迹,占据着画面背景的,经常是一片又一片的荒野,干燥丑陋,显得冷漠而无情。

在土地贫瘠的小波士顿,除了石油,农作物和情感似乎都难以存活,带着养子行走江湖的普莱维尔也不能幸免。

而随着对普莱维尔的逐步了解,我们会发现,他的情感世界如同荒野一般,尽管偶有他与养子身处绿色盎然的温情时刻,但随即被淹没在与这片荒野的争斗之中,尤其当他的超级油田井喷之后,那一丝温情完全被黝黑浓稠的石油所吞没。

《血色将至》的颜色系统,基本被限制在凝重压抑的冷色调之中。

如果说片中不多见的暖色来自火焰的话,那么这些火焰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危险和死亡:油田大火导致养子残疾、养子纵火导致父子亲情出现缝隙,以及在篝火的映照下,普莱维尔杀了第一个人……

最为讽刺的是,全片颜色最为舒缓、配乐最为昂扬活力的段落,是普莱维尔与前来相认的兄弟亨利为输送石油管道进行勘探,但最终我们却发现,这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为了金钱的感情骗局。

和安德森另一部作品《大师》一样,《血色将至》也弥漫着强烈的厌世情绪,有所不同的是,《大师》主人公弗雷迪·奎尔并不追求成功,而普莱维尔则不同,他渴望世俗成功和金钱,只是目的出人意料。

在与“兄弟”亨利相遇后,在亲情和酒精的双重刺激下,普莱维尔唯一一次吐露了自己的心迹——

“我天性好胜,我不希望看到别人成功,我恨大多数的人。“

“每当面对世人,我发现他们一无是处,我只想赚足够的钱,那样就可以远离所有人,他们让我看到了最丑陋的东西。这些年来,我的仇恨日积月累。”

有了这段独白,普莱维尔为何选择孤身开矿以及日后隐居的谜题就迎刃而解了——这是一个内心世界饱受创伤的可怜人。在此,安德森选择了一个极为有趣的视觉母题来反映普莱维尔的内心归宿:“洞穴”。

尽管强悍富有,尽管对人类心怀仇恨厌恶,但面对这个世界,普莱维尔仍旧脆弱而渺小,他真正能够选择的,其实只有逃避躲藏,利用不择手段掠夺而来的石油建造起自己的宫殿,然后足不出户,如同鼠王般滋润地活在封闭而不受打扰的黑暗里。

无论是片头他挖掘的矿洞,还是片尾富丽但幽暗的豪宅,在视觉上,普莱维尔是一只从洞穴里出来又回到洞穴的动物,一只在黑暗中舔舐饱受创伤内心的动物。

我们还可以发现,普莱维尔最为真实的内心世界,往往都展露在堪比洞穴和石油的黑暗之中:当油田井喷大火的黑烟遮蔽了天空,我们才看清一脸油污的他真正关心的不是受伤的养子,而是正往外喷涌的财富。

他兴高采烈但又不解地问担忧其养子的搭档:“你干嘛愁眉苦脸?我们脚下是一个石油的海洋,完全属于我!”

在昏暗的火光里,他对“兄弟”亨利吐露心迹;

在同样昏暗的妓院里,他对亨利起了杀心,然后又在黑夜的树林里,在枪杀埋葬了亨利后,捧着母亲的照片痛哭流涕;

当对养子说出那番绝情恶毒的话时,他用窗帘把阳光隔绝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之外(这场戏在石油大亨爱德华·多悉尼送给儿子、位于比弗利山的著名豪宅“灰石城堡”里实影拍摄)……

另外,安德森和摄影指导罗伯特·艾斯威特在《血色将至》里频繁采用直线性运动摄影,与片中大量的直线和横线视觉元素——铁道、猎枪、油井、钢钎、房屋木板、窗框、阶梯、雷管、输油管、保龄球道——形成了呼应。

这些视觉元素包括影片对进门和出门的反复表现(艾利和普莱维尔首次拜访对方尤其值得回味),都在一再提醒观众,这是一个充满条框界线和尖锐暴力的世界,而这些所有的界线和暴力,最终都要被普莱维尔用来构建一个封闭安全的自我世界。

艾利是《血色将至》男二号,作为小波士顿“第三启示教堂”牧师的他,与普莱维尔的矛盾冲突贯穿了大部分影片。在普莱维尔眼里,艾利只是一个打着上帝的幌子传播迷信的神棍,贪婪而且不要脸。

但事情果真如此吗?

如果我们将普莱维尔说服小波士顿民众租地和艾利第一次布道这两场戏放在一起的话,会发现导演安德森其实想告诉我们更多。

在极为接近的构图上,这两场戏采取了相反的方向,但画面内容却极其相似——

一间屋子里一个人对着一群人说话。

再来让我们听听普莱维尔对民众所言:“家庭的未来在于孩子,而孩子的未来在于教育,不管我们在哪儿探井,教育问题不能忽视,所以我们会在这儿建一所好学校。”

“另外,我想说一下面包的事,在这个富饶的国度里,任何男女老少,都不该将面包看作奢侈品,那是很荒唐的,我们可以在田里结出比粮食更有用的东西,这样面包就从天上掉下来了,还有公路、就业、教育,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

“我向在座的各位保证,如果能开采出石油,我觉得是大有希望的,你们不仅可以解决温饱,还会变得富裕。”

一番多么富有技巧、多么温暖而鼓舞人心的话啊!听着像是谁的语气?上帝的使者在许诺光明的未来,对吗?

在之后的油井开采仪式上,普莱维尔竟然说:“我擅长采油,嘴就比较笨。”

不,普莱维尔先生,您巧舌如簧!您竟然说艾利的驱魔把戏“表演真精彩”,您的演技才真正出众!您尤其懂得把养子当道具,树立好父亲的形象,然后通过孩子和家庭话题来瓦解地主们的戒心,早于竞争对手拿下这些无知乡巴佬的土地。

您的谎话张嘴就来,无论是在艾利家谈判买地的餐桌上,还是在对艾利许诺建教堂上,甚至面对上帝的洗礼仪式里。艾利不是您的血缘兄弟,却是您灵魂上的兄弟。

通过更多的细节,我们慢慢可以在普莱维尔和艾利身上找到相似点:与家庭不合、有一个兄弟、被兄弟所背叛、都在公众场面打过对方耳光……

在完成了这些对应之后,我们发现二人是同一类人,自私、冷酷、贪婪,为了财富可以厚颜无耻地,撒谎。而在撒谎这一点上,普莱维尔又与亨利如出一辙。

辉煌的背后,竟然如此不堪,恰如发家后的普莱维尔,仍然和以前一样躺在地板上睡觉。

《血色将至》不仅仅是一部华丽而大胆的超凡之作,导演以这部混合了野蛮、乐观和困惑的史诗对美国历史做了一次深刻的反思,挖掘了资本主义的黑暗本质。

而“刘皇叔”丹尼尔·戴 - 刘易斯的表演堪称丰碑,相信丹尼尔·普莱维尔这个角色将是今后几代人永恒的影史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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