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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馆|红楼补梦(五)

 昵称37581541 202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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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叶

即便是一株草,也该有享受阳春德泽之福缘。难道,我是一株应劫而生的草?

这个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好像以前去过的一个什么地方,一条大河里长满了荷花。这些荷花与江南常见的荷花不同,有的洁白胜雪,有的通体金黄。更特别的是靠近河边的一朵粉色荷花上,一片花瓣带着艳红的斑点。我正诧异的看着,这荷花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花瓣上的红点变成她眉心的一点胭脂记。

我满心欢喜,要和她玩。忽然两个面目凶恶的人把小姑娘带走了。我听到她边哭边喊:“仙草妹妹,我们到京都再见罢。”我哭喊着:“强盗快快放人!”想要追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正又急又痛,就听王嬷嬷叫道:“小姐醒醒,又梦魇了罢。” 王嬷嬷一边给我揉着,一边要丫头快拿水来给我定定心。

喝了一口温水,我心里略定了定,感到胸口还是隐隐有些疼痛,这疼像一根细丝,慢慢向上爬去,爬到嗓子,忍不住咳嗽起来。王嬷嬷拍着我,另外三个嬷嬷在外间上夜,也被我带累得起来,拿来一直温着的杏仁汤,又伺候我漱口喝水,忙活半天才退了出去。

我翻了个身,告诉王嬷嬷想起床。王嬷嬷拍着我的手稍稍一按,劝道:“小姐还是好好再打个盹儿吧,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呢。”说完,她倒迷迷糊糊睡了。

我要悄悄地坐起来,刚一动,王嬷嬷就觉察了,轻声的劝:“小姐不肯睡,躺着养养神也是好的,前天太太还嘱咐,小姐身子需要保养,要等太阳出来,阳气足了才可起床出屋呢。”

我只好躺下,闭上眼睛。

外边上夜的嬷嬷们睡熟的气息透过帘幕,虽然不响,但足够叫人心烦。不一会儿王嬷嬷的睡声也起了,我睁开眼睛,静静地听她们熟睡的气息。

眼睛越来越酸,不知不觉中,我好像睡着了,似乎刚合上眼,屋子里就亮了起来,朦胧中能够看出帐子顶上绣的栩栩如生的荷花。看着看着,我的眼睛里滴下泪来,我又想起了刚才的梦。

那个眉心间有胭脂记的小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她会不会受很多苦呢?正胡乱想着,又觉得房内暗了许多,眼睛酸痛,头也昏昏沉沉,难道又要病?

等鸟雀儿的鸣叫把我吵醒,我发现自己确实又生病了。

好在这一次只病了几天就可以起身了。

怪道说春光不待人,也就只病了几天,再出门看,园子里的景色却大不相同了。娘亲不让在园中贪玩,只命人陪着我散散心就回房歇息。可是满园春色,尤其湖边垂柳碧桃,姣花照水,弱柳扶风,怎不让人流连忘返?

回到房内,脚上仿佛仍留着园中的气息。隔窗观景,园中碧草如酥,燕子穿花度影,正是一片生机勃勃。看看自己,身子一向弱不禁风,连到这大好春光中尽情玩赏都不能够,想到这里,忍不住默默流泪,怕嬷嬷们又要说要劝的,忙拿巾帕悄悄擦干。

那天跟娘亲到庙里拜忏,听到人们悄悄议论,说盐课老爷家的小姐,金尊玉贵,得享多大的福分,说话的人哪里知道,人世各有烦恼?就现今这日子,丫头嬷嬷们一看见我哭,不是哄就是劝,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我也大了,越来越烦她们还把我当小孩子哄着。

我手里把玩着刚刚在园中摘下的一根草叶,感觉自己像草一样柔弱,却叹无小草般幸运。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小草应运而生,沐浴春晖,虽然栉风沐雨,但可尽享造化。我即便就是一株草,也该有享受阳春德泽之福缘。难道,我竟是一株应劫而生的草?

雪雁跑来,手里抱着折采的花枝草叶,口里叫着:“小姐,你身子不好不能在园子玩个够,我采了这些花给你插瓶。”墨影、砚香嗔着雪雁:“小姐惯着你,越大越不会说话,小姐身子早已好了。小姐是金贵人,哪里像你一样满园子疯跑。”雪雁忸怩的站着,她的圆脸红扑扑的,现在,都快高我一头了。

我不能由着大丫头们说雪雁,灵机一动,让墨影快拿个花瓶给雪雁,让她把花插了放在窗边。墨影赌气拿来一个汝窑净白瓷瓶。王嬷嬷瞧见,连忙阻止:“我的姑娘,这哪里使得,你拿汝窑的瓶子给她们过家家玩,万一打了,可是闹着玩的?”墨影不服气,笑着回说:“嬷嬷你自己看看,这个屋里还能找出比这瓶子更寻常些的么?”王嬷嬷不说话了,雪雁自己去拿了水来,砚香倒是识趣,忙帮她把水灌进瓶里。清水入瓶,泠泠作响,很是好听。

花艳叶绿,素净的瓶子一衬,恰到好处,我正对着瓶里的插花出神,

娘亲屋里的欢儿姐姐来说:“太太请小姐过去呢。”

嬷嬷们和姐姐忙给我换衣梳头,她们认为妥当了才送我到娘亲日常宴息的正厅旁的耳房。

娘亲笑道:“现在天气渐暖,夜短昼长,你每天下了学,到我房里来,我要手把手教你女红。”我连连点头应着,去年见过娘亲为外祖母绣来做寿礼的百寿万福苏帛镶锦双面见彩齐腰襦,华贵雍容倒不必说了,那般精巧细致让我羡慕得当时就缠着她教我。娘亲说我还太小,手骨还是软的,要再长大些才好。还说女红就像写字,小孩子执笔过早习不出好字,动针过倒把小手弄拙了。今天娘亲竟肯教我,可见我果然长大了。

见我欢天喜地的样子,娘亲说:“我们这样人家,倒不指望依靠女红谋求衣食,但女红是女儿家的本分。男子饱读诗书为的是见贤思齐,博古知今以修身养性,但往往有人读死了书,成了书柜子,读书破万卷而不通也是有的。女儿家倒比男子幸运些,可以不必读诗书,只沉浸于女红就可修养身心。我教你习学女红,也是怕你耽于诗书中,过于劳神对身子不好。如今跟我从穿针引线学起,慢慢养成静坐无思,对身心都大有裨益呢。”

接下来的整个春天直到初夏,我只要不病着,能上学,下学后就到娘亲房里习学女红。娘亲教我从基本针法学起,等我熟练起来,又教我配色、造型、选材乃至剪裁的法门。

娘亲时候女红与书法倒是一般道理,只要练好基本手法,别的多用心揣摩就可慢慢领会,倒不必急于样样都做出东西来。此时芭蕉映窗,满室皆绿。娘亲一边品着新茗,一边娓娓道来:在娘亲看来,女红不仅陶冶性情,甚至可增慧启智,竟是上天赐予女儿家特别的福分。

娘亲兴致好的时候,会拿出她收藏的一些绣品,让我从中领略其中的精妙。她陪嫁中一只大红木箱子里专门装着珍爱的绣品,其中一个金鱼荷包极尽精巧。黄缎子上用银线挑绣出逼真的鱼鳞,鱼尾则是通过抽丝的办法制成了半透明的,两只鱼眼乃是用镶嵌了黑金刚石的珍珠做成,最有意思的是这鱼的嘴里细细的金链子做成钓丝的样子,上面还用挖空了的珍珠做成几滴水珠。荷包长仅盈寸,里边也不知装了什么香,若有若无,却令人神清气爽。

娘亲说里边装的倒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而是御花园中采来风干的嫩荷叶,因此这个荷包还有一个名字,叫玉宇金合。当年皇上赏给娘亲的祖爷爷,后来老祖母又把这个给娘亲的时候,她也才有我现在这么大。

我把玩着荷包,惊奇不已,娘亲淡然一笑,说这荷包倒也罢了,却还算不上绣件女红中的上品。说完她命人又打开一只黑木小柜,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红缎子的包袱。打开包袱,却原来是一个没有镶嵌起来的小桌屏面。屏面用素白绫子为底,绣的是《兰亭序》的意境,清流弯曲,酒觞略倾,咸集群贤,或坐或卧,或迎风玉立,或缓步翩翩,有的正举杯开怀,有的则持杯对谈。更有负背远望青山隐隐,亦有低首拈须似觅佳句抒怀。图中人物莫不情状生动,个个呼之欲出。更有意思的是,仔细观看,图中青山恰是《兰亭序》全文,字亦依书圣手迹绣成,却又暗合青山之势。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屏息观瞧,眼睛竟湿润起来,问娘亲:“这果然是绣的,刚见到我还以为是画呢。”娘亲笑道:“要是画成这样倒也算好,可是不值得我巴巴的从京都带到这里来。这绣品叫慧文,你外祖母家陪送给我压箱底的。这天底下,据我所知,也就你外祖母那里还收着另一套了。”娘亲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收了笑容,轻叹一声,吩咐说:“我也累了,你也该回房歇息了。”我还想再看看那幅慧文,娘亲却已自己动手收了起来。

暑天到来之后,娘亲便不再教我女红了。这倒不单为着天热,娘亲和爹爹这些时日,为着阿弟日夜揪心,连我也寝食不安呢。阿弟自从入夏便不思衣食,原来白胖的他日渐黄瘦。

起初只当是一般的苦夏,也曾请大夫调理,不但一直未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最近几天,竟然每日只能吃半盏米汤。爹爹和娘亲为此十分焦急,请医问药,姑苏方圆百里之内的名医都请便了,也断不准是什么病。后来外祖母家从京里派了李太医来,开了方子,阿弟服了,倒好像有些起色。

李太医却不能确保阿弟无恙,临走的时候说:“等过了中秋节,小哥儿如果能自己要饮食吃,大愈之望就有一半了。”爹爹不敢挽留,李太医要回宫听差,也不敢多留。我见他携了爹爹之手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跟随他们到了外书房。

爹爹的外书房是我来惯了的,娘亲曾说我一个女儿家,请爹爹不要常带我到外书房来。爹爹却说:“怕什么,到我这里来的也就几个知己,再说玉儿也还小,还不到避讳什么的时候。”因此,爹爹常抱了阿弟牵了我手到外书房来玩。

本来无论我走到哪里,身边总少不了嬷嬷丫头们,今天因为李太医的缘故,她们要回避,加上娘亲心乱,我这才有机会一个人走走。要在平时,虽说自己家里,娘亲也不许我单独一个人的。

怕爹爹嗔我没有规矩,我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入书房之中,而是站在廊下,装作看房前的石榴,小心听李太医要跟爹爹说什么。

李太医一进书房,似乎未及坐下就说:“不是愚弟躲懒,既然圣上恩准了来给小哥儿诊治,我也倒不过于急着回去应差。只是小哥儿的病委实不轻。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这个哥儿尚不到两岁便能诵读四书,可不是天禀特异么?你看他几乎不进饮食,可并不精神萎靡,仍然言谈清朗,心思明敏,这么伶俐的孩子,能不能留住,只好看天意和缘分罢了。如果然能够中秋节后主动饮食人间粥饭,那时或许不用我再来把脉换方,他也能健旺长成了。”

听了这话,我只觉天旋地转,急忙扶住廊柱,身子便软软的滑了下去。我和阿弟非常要好,特别是他会走之后,爹爹常带我们一起出游。姑苏名园,天然奇景,在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地,我们共享天伦,其乐融融。难道苍天竟忍心把我宝爱的阿弟收去么?

爹爹没有答话,只是叹息了一声。李太医嘱咐说:“这话且不要让夫人知道,她身子也该保重;另外还有女公子,那天给她把了脉,现今倒无大碍,只是先天禀赋怯弱,需要长年调养。我看了她以前的脉案,那人参养荣丸调配的极对,小弟也不必谬改了。”

太医走后没几天,七月七过乞巧节,娘亲只吩咐嬷嬷们帮我准备些供品,向织女焚香之后,乞了巧,就算完事了。

我心中又盼又怕,终于到了中秋。

本来爹爹娘亲无心过节,家里只略备了些瓜饼。雨村先生知趣,知道爹爹虽无心宴请但必不会失了礼数,为免爹爹应酬,他自己一早就去城里会朋友喝酒去了。

晚饭时分,多日只饮清水的阿弟却吵着吃月饼。娘亲担忧地说:“那月饼馅子不易克化,倒是不吃罢了。”阿弟哭着哀求:“娘亲,让我吃一点吧,我吃了这月饼,也就该好了。”娘亲还在犹豫,爹爹却说:“李太医走的时候说,如果中秋后他能自己要饮食,那可就能望好呢。”

我听了这话,心里却像被冷水一激,猛然打个寒颤。

阿弟接过讷儿姐姐递上的桂花月饼,只咬了一口,就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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