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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专题|黄孝纪:母亲的喊声

 向度文化 2021-01-25
母亲的喊声

偶尔,半夜里我还依稀被母亲的喊声从梦里惊醒。

那时节,我们这帮村里的小男孩,除了上学外,一个日常的工作就是上山捡柴。村后的靠山是禁山,生长着茂密的松林和各色高大的杂树,掌握着一个村的风水和命运,是绝对不能进山捡柴的,否则就有操家的危险。因此,我们常三五成群,或十几个人,像飞鸟投林一般,一同扑入河对门郁郁葱葱的油茶岭上,捡拾干枯的柴火。

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捡柴人的贪心,往往故意把一大片活生生的油茶树枝砍到在地上,隔几天等这些树枝的叶子枯黄甚至变成焦红之后,再当做干柴捡回家。这类事情发生得多了,引起了村里的重视,在公祠里召开大会,宣布全村禁山捡柴,由村里的老单身汉希贤为守山人。于是,希贤打着铜锣游遍村里所有巷子角落,扯着大嗓子警告称:各家听好了,从今往后,细伢子不准上山捡柴,抓住了没收柴火,还要罚谷罚钱!

这个禁令让我们规矩了好些日子不敢上山,但各家总要烧柴,慢慢地,小孩子三三两两地又偷偷上山捡柴了,并且与希贤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老鼠防猫的游戏。村前南北东三面各有一桥,是捡柴的孩子回家必经之地,而希贤常以静制动,扼守桥头。我们为避免希贤抓住,经常天黑了也不敢下山,而这恰恰急坏了我的母亲。每当夜幕浓重,“清——河——厄——”母亲竭力嘶喊我小名的声音,穿过田野,穿过河流,穿过茂密的茶树林,一声声撞击着我的耳鼓。

母亲曾经给我算过很多回八字,说我童运长,小时候命中注定病痛多。我至今仍然记得,很多时候,我扒在母亲的背上,头痛肚子痛得厉害。同住一个大厅屋的邻家老奶奶告诉我母亲说,孩子可能是吓着了,要喊喊魂。于是,在不少个傍晚,母亲先把水缸挑满水,然后牵着我的手来到河边,对着河水喊:“鸡进窝了,鸭进栏了,清河啊,你跟妈妈回家啊。”如此不断地喊着,神情悲伤。随后,母亲一面牵我的手走回家,一路重复着同样的喊声。来到家后,母亲点了煤油灯,让我扒在水缸边上,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母亲则继续对着我的影子一声声呼喊。

同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那时候,我的家里也很穷。如果哪一天母亲到地里劳作,发现萝卜白菜辣椒红薯或其他的作物被人偷了,甚或是家里养的鸡鸭被人偷了,母亲会无比伤心。到了晚上各家都点灯火的时候,母亲必定会同村里大多数妇人一样,摸黑在村里喊着嗓子骂巷,控诉着对偷盗者的愤怒。

而对我来说,最让我心惊的,莫过于母亲认为我不学好时对我的喊叫声。母亲常教育我说:“养儿不读书,不如养个猪,养个猪还能吃肉,还能出几担淤,养儿坏了就白养了。”因此,母亲认为,她和我父亲就是吃了不认识字的亏,才家里贫穷的,必须要我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书了,长大才能有出息。由此,母亲偏执地规定我,不能看小人书,不能跟不好好读书的孩子一起玩。如果我有冒犯这规矩,或者是母亲亲眼看到,或者是听到,那母亲抓住我就是一顿柴火棍猛打我的腿脚,或把我的衣服掀开,用手指猛夹我的皮肉,而且她自己激动得捶打自己的胸膛,哭喊着自己命苦,没有养个听话的儿子。从小学以来,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我的屋子里贴满了奖状,因为我总有一个理想,我要为母亲好好读书,不让她喊叫着捶打自己。每有老师来我家家访夸奖我,或者是村里人向我母亲夸她养了个好读书的崽,母亲脸上露出难得欣慰的笑容,那也是我心里最柔和的一抹暖色。

听着母亲的喊声,我一天天长大。大约从我读初中开始,我就很少听到母亲大喊大叫了。后来我相继上高中,上大学,参加工作,成了村里第一个通过高考走出农门的孩子,也一天天远离了母亲。

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偶尔我还梦见母亲,依稀听到母亲那急切的喊声从遥远的岁月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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