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小林，相亲相得咋样了？”几个站在街上闲聊的邻居笑嘻嘻地问一个青年。 “还是那样呗。见了见人家父母，姑娘面没见着。”这个叫小林的青年骑着电动车停着那说道。 说完，抹了一把快要被冷风冻僵的脸，给街坊打过招呼后又骑上车子回家了。平时，一看到他穿着新衣服，大家就都知道他又去相亲了。 小林是我的小学同学，是我最要好的发小之一。他家跟我家就隔着一个巷子，穿过中间的小文化广场，就到他家的巷子了。 他是个结婚的“难办户”。在我们那里，把因为自身条件差而结不了婚的人统称为难办户。 我这个同学小学没上完就辍学，开始帮家里卖葱。那几年，大葱的行情好，他爹就让他不上学给家里帮忙。可惜过了一两年，大葱行情一落千丈，他在家待着觉得没意思，便出去打工。十几年下来，他去过天津、山西、北京、石家庄，兜兜转转，一直干的都是重体力活。 干的工种也不少，他曾在山西煤窑做过挖煤工，在天津港口地带做过卸煤工，火车大卡车都卸过。有一年暑假，我还曾试图跟着他一起干卸煤的活儿，想挣点学费，结果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我们不仅在工作上一块患难过，在相亲上也一直患难着。 我上学工作没结婚，相亲一直没成，他很小就辍学打工，相亲也一直没成。我挑剔，不情愿，勉强去相亲而不成，他是乐意相亲却从没相成功过。我的条件不算好，但尚可，他的条件就差得多了。 不管怎样，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患难兄弟”。 在村里，按辈分算，他实际上应该叫我叔叔。他的个头很矮，跟我比差了一头，大概只有 158 公分，在北方地区，在广阔的冀南平原的儿女中，他这般个头确实称得上对不起老祖仙了。 他的母亲在他小学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这也是当年他辍学帮他老爹的原因之一。 他上面有一个大哥，已经结婚生子，有两个姐姐已经嫁人生子，下有一个弟弟。我说的意思是，他的家境很一般，而且是个没娘的孩子。除此外，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的相貌长得相当一般，可能比李逵之流好了不少，但确实很难入姑娘的法眼。 他从小就不上学，自己也没能力找。这几个原因导致他十几年不得不尝试靠相亲解决婚姻大事，也导致他十几年相亲从没有成功过。 我和他都是我们那几条街里“著名”的难办户。每到春节过年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他说他今天又去相亲了，连姑娘面也没见到，我说我也去相亲了，见到姑娘面了，但感觉不是很合适。 他总是很羡慕我，每次都能见到姑娘聊一会。我也很羡慕他，每次都不用见姑娘，只需让女方父母看看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他家有个彩色电视，而我家里那个彩电这几年坏掉了，所以每年过年回家我总是喜欢晚上去他家看电视，顺便跟他探讨相亲的话题。 一到晚上，我们两个还有他爹就一起坐在电视机跟前，一边看节目一边长吁短叹。他爹这些年为了他二儿子的婚姻大事可谓是操尽心了。 每次一聊天，他就跟我说现在这世道如何如何，现在的女人如何如何，不像以前那样了，一斗米都能娶个媳妇回家。现在呢？拉十几头驴都娶不来媳妇了。 有一件事情曾让他后悔不已。早在小林辍学一两年后，有一户人家愿意将自己的闺女嫁给小林，但他拒绝了。女方腿有点残疾，但其他方面都没什么问题，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和养育后代。但当时他对女方提出的彩礼数不太满意，认为既然女方身体也不是健全人，那自然不能按正常人家那样要彩礼啊。 他伸出手指头，吃惊地表示说，八千，光彩礼钱就八千。他手里可能有这个钱，但没舍得出。那会小林虽然个头也矮，但做父亲的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社会大势，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男多女少的时代将彻底摧毁他心中惯有的认识，并为做出的错误决定而懊恼后悔多年。 小林也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挑选的余地，怎么着也得找个身体没啥毛病的吧，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找个身体略微有点残疾的，他心里还是很难接受的。这事就错过去了。 实践出真知，变化难预料，人的认识有局限。 每到晚上我去小林家说话看电视聊天时，他爹就忍不住参与进来，说起以前他做的这件让他后悔十几年的事情。 “早知道现在彩礼涨成这样，那会就该答应了。身体有点小毛病就有吧，也没啥，反正也不耽误过时光。”他说话的言语间透着一种极大的无奈和对自己的忿恨。 当爹的没本事啊，没有给儿子娶上媳妇，让街坊邻居笑话，而且一笑好多年。如今，他已是 60 开外快要 70 岁的人了，天天忧心的就是这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 小林的爹除了埋怨现在的世道人心，数落现在的人掉进钱眼里了，数落现在女人都变现实了，剩下的就是数落小林的不争气。 小林虽然打了很多年工，但没有挣到什么钱，每年他都把钱补贴家用了，自己手里没有攒下来多少钱。因此，他自己独门独院的房子根本没有盖成，村西头独属于他的庄基地还是栽着一排排杨树。如今杨树倒是长大了，每到夏天便郁郁葱葱，很是茂盛。 没有房子，很难结成婚。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给你说媒。这么多年，小林相的所有亲除了他姐姐们、亲戚们介绍的外，其他都是由他爹求爷爷告奶奶央求那些专业说媒的人给随意介绍的。 我看过他爹挨个给媒人打电话时的情景，那场面，那神情，看着真让人心酸。 除了没有房子，自身条件差，还有个重头戏没说——彩礼。 我记得我大大爷的闺女出嫁时，彩礼不过才三五千。那会也不兴什么电脑冰箱电动车，陪嫁也只要自行车，缝纫机，还有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 我上初高中的时候，也就是小林辍学刚打工那三五年，彩礼开始涨了。从三五千，涨到了万把块钱。这个时期也是我抵抗相亲比较激烈的时期。 用我老爹话说，就是你已经让历史的车轮给甩出去了。但我还是执迷不悟。 如果那会儿我选择结婚生子的话，结婚的成本不过现金彩礼万把块钱，其他财物两三千块钱，结婚典礼费用两三千块钱，加一块应该不会超过两万块钱。 这个时候，我妈说，稍微借点，结个婚是没问题。小林家的情况是，实际上那几年他家条件比我家要好，毕竟小林去打工挣钱了，而我一直上学，算是纯“消费者”。只是因为他个人条件差，没有姑娘看得上他，又加上他的房子还没有盖起来，便跟我一样错过了这个彩礼成本、结婚成本比较低的时期。 过了 2000 年，彩礼像坐上了火箭，一路奔向太空。那时候，80 后已经开始大规模进入适婚年龄（农村普遍结婚比较早，20 岁左右结婚的大有人在），而男多女少的婚恋局面开始显露。 同时，商品经济时代的彻底到来，社会大势的急剧变化，已经让彩礼的价码如同一个疯子一样，彻底失控。 2006年后，我大妹妹和弟弟相继结婚，那时候，彩礼已经涨到了两万多，加上其他成本，结婚总费用需要五万左右。 这个时候应该还不算太多。大概是从2010开始，在将近不到8年的时间里，我们那块的彩礼从5万、6万涨到7万、8万，没有听说过9万就直接蹦到了10万。 盖房子成本从5万左右一直涨到了一二十万。结婚成本也涨了不少。 虽然我老爹老妈已经成功地把三个孩子的婚姻大事完成，但还有个我。我是老大，成了正儿八经的“老大难”。 而一直上涨的彩礼钱也是他们希望我赶紧相亲成功、结婚成功的动力源之一。越往后彩礼越高，现在不结婚以后更娶不起了。 同样是因为彩礼如此“高价”，我形成了跟他们截然相反的想法——尽量不通过相亲的方式成家，那样的话，给父母的负担实在是太大了。这形成了我和父母之间的“矛盾”。 这种矛盾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悲哀。 很多人会说，女方会通过嫁妆等方式把钱和财物又还回来了，等于是白赔上一个闺女。首先不说这种嫁女观念的陈旧和婚恋思想的俗气，但从实际情况看，能做到把彩礼什么的又回归到男方手中，这种情况很少，即便是还回来一些，也仅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在女方父母手里。 如果可以还回来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父母求尽人情，费劲心力为儿子们的婚事用钱呢？ 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们在结婚后自己打拼，自己营造温馨的家，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女方父母，男方父母为何不能相互体谅一下呢？ 但大多数年轻人思想里还是依靠着自己的父母，靠着父母的一生的积蓄，半生的借债去帮助自己成个家。 这等于是把这苦难压在了父母的身上，这等于是把自己以后所谓“幸福生活”的成本转嫁给了自己的父母。 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想想，父母为孩子做了这么多，儿子们又为父母做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享受着新家庭的喜悦和幸福，却让父母承载后半生的艰辛？这真是中国家庭的一大悲哀。 当一个人无法改变局面时，他的选择往往是自暴自弃。不得不说，对待相亲，对待结婚，我也有点“自暴自弃”了。 这估计也是我相亲迟迟不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吧。我这样一个装睡的人，任凭你们谁也是喊不醒我的，因为我根本没睡着，我也不想醒。 前几天给家里打了电话，聊到彩礼，说是彩礼又涨了不少，从前两三年的 10 万左右，以一年两三万的速度，如今一脚蹦到 15 万开外，有的人家要得多的，已经是 20 多万了。 这还不算买房买车的费用。统统算一起的话，没有几十万是娶不了媳妇了。 借债的，跳楼的，杀人的，以前这些事几乎跟相亲和喜庆的婚事不会产生什么关联，而现在放眼农村地区，比比皆是。 彩礼，已经让中国很多农村家庭不堪重负。 我年迈的父母啊，我懂得你们的苦啊。我拖了这么多年，娶不起了，小林也一样，他也娶不起了。他相不成，也娶不起，比我还悲哀。 前几天打电话时，我妈告诉我说，邻居婶子家的超超有后代了。这个孩子今年才 20 岁，定了亲半年后便结婚了，如今我妈一通电话打过来时，他那里已经生了小孩了。 过年时，我这个婶子说过，小孩要抓紧定亲，定亲后要赶紧娶，晚娶一年光彩礼钱就要多花 3 万，还不算其他的，要赶紧把媳妇娶回家，越往后拖彩礼越高。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真希望现在跟他家孩子是同龄人。但可惜了，我已经“被历史的车轮给甩出去了”，所以，我也无奈极了。 我妈告诉我说，这一片，就剩我一个没结婚了，其他大的孩子，小的孩子，乳臭未干的孩子都结婚了。你说，你该咋办啊。我妈愁的，已经让我无奈极了。 因为小林也结婚了。 去年，有个二婚的姑娘看上了他。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在西头的宅基地上盖起来独门独院的房子，虽然很多钱都是借的，但毕竟有房子了啊。 这个姑娘长得不太好看，还有点胖，但配小林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小林也跟我说，这简直就是奇迹加真爱啊。 能看得出来，他是极其满意的。他不满意还能如何，就他这条件，基本就是大家平常说的，“掀开尾巴，只要是个母的就行” “夜里一关灯，那还不都一样啊”之类的。 这样的境界，非要看透世事或是无奈到极点才能做得到。 今年，小林升级当爸爸了。我又成了大家好意的“众矢之的”，你说，连人家小林都结婚了，你说你打算咋整呢？在街坊邻居的眼里，我已经是个比小林还悲哀的“人物”了。 刚回家没两天，老妈开始说起相亲的事，说还有茬，要不要让人家给说说，我说，以后我不相亲了…… 既然没成为传奇却成了笑话，那我就接着当好这个笑话吧。虽然无奈了点，谁让咱崇尚自由“浪漫”的恋爱而不喜相亲呢。这也是一种独特的美啊。 |
|
|
